胡雪岩_高阳【完结】(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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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三十怎么说到这话,胡雪岩心里觉得不是味道,但只好答应一声:“我晓得!”

  胡太太不响,照料一家老小吃完,才问她丈夫:“你要不要出去?”

  “不出去!”胡雪岩说,“今天晚上自然在家守岁。”

  听得这话,胡太太使备了几个精致的碟子,供胡雪岩消夜。夫妇俩围炉小饮,看看房中无人,做妻子的说出一句话来,让胡雪岩大为惊疑。

  “娘说的话,你总听见了。雪岩,你良心要摆在当中!”

  “奇怪了!”胡雪岩说,“我哪里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好!这话是你自己说的。”胡大大说,“一过了年,湖州那个人,叫她走!”

  这句话说得胡雪岩心中一跳,镇静着装傻:“你说的是哪个?”

  “哼!你还要‘装羊’?可见得要把我骗到底。”胡太太说:“要不要我说出名字来?”

  “你说嘛!”

  “芙蓉!”

  “噢……”胡雪岩装得久已忘却其事,直到她提起,方始想到的神情,“逢场作戏,总也有的。过去的事了,提她作啥?我问你,你这话听谁说的?”

  “自然有人!”胡太太追紧了问,“你说啥逢场作戏,过去的事?是不是说这个人不在湖州了?”

  “在不在湖州,我怎么晓得?”胡雪岩一面这样说,一面在心里一个个的数,数她妻子平日往来的亲友,谁会知道芙蓉其人?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知道,王有龄的太太。但是,王太太能干而稳重,说什么也不会多嘴去告诉胡太太,除非……

  胡雪岩蓦然醒悟,王龚两家同乡,内眷常有往来,一定是王太太在闲谈中泄漏了秘密,而胡太太是从龚太太那里听来。

  由于做丈夫的坚决不认,做妻子的也只得暂且抛开。但夫妇俩就此有了心病,这个年也过得不如想象中那么痛快。

  二十一年初四夜里“接财神”。胡雪岩因为这一年顺利非凡,真象遇见了财神菩萨似地,所以这天夜里“烧财神纸”,他的心情异常虔诚,照规矩,凡是敬神的仪节,妇女都得回避,胡雪岩一个人孤零零地上香磕头,既鲜兄弟,又无儿子,忽然感从中来,觉得身后茫茫,就算财神菩萨垂青,发上几千万两银子的大财,有何用处。

  等把财神“接”回来,全家在后厅“散福饮胙”,胡老太太倒很高兴,胡雪岩却神情忧郁,勉强吃了两杯酒、半碗鸡汤面,放下筷子就回卧房去了。

  “怎么了?”胡老太太很不安地低声问儿媳妇:“接财神的日子,而且吃夜饭辰光,还是有说有笑的,忽然变成这副样子,是不是你又跟他说了啥?”

  “没有!我什么话也没有说。”胡太太说,“新年新岁,一家要图个吉利,我不会跟他淘闲气的。”

  他婆婆的连连点头,显得十分欣慰,“我晓得你贤惠,雪岩有今天,也全亏你。”她抚慰着说,“不过,他外面事情多,应酬也是免不了的。你的气量要放宽来!”

  前面的话都好,最后一句说坏了,胡太太对婆婆大起反感,想答一句:“我的气量已经够大了!”但话到口边,到底又咽了下去。

  回到卧房,只见胡雪岩一个人在灯下想心事,胡太太想起婆婆的话,忘掉了那令人不怡的一句,只记着“他外面事多”这句话,心便软了,也亏他一个赤手空拳,打出这片天下,在家里,凡事总要让他。

  于是她问:“你好象没有吃饭,有红枣莲子粥在那里,要不要吃点甜的?”

  胡雪岩摇摇头,两眼依旧望着那盏水晶玻璃的“洋灯”。

  “那么,睡吧!”

  “你不要管我!”胡雪岩不耐烦他说,“你睡你的。”

  一片热心换他的冷气,胡太太心里很不舒服,“他在想啥?”她暗中自问自答:“自然是想湖州的那个狐狸精!”

  这一下,只觉得酸味直冲脑门,忍了又忍,噙着眼泪管自己铺床,而胡雪岩却发了话。

  “喂!”他说:“我看你要找个妇产医生去看看!”

  听这一说,朝太太大为诧异,“为啥?”她问,不敢转过脸去,怕丈夫发现她的泪痕。

  “为啥?”胡雪岩说,“ ‘屁股后头光塌塌’,你倒不着急?”这是指她未生儿子。胡太太又气又恼,倏地转过身来瞪着她丈夫。

  “没有儿子是犯‘七出之条’的。”胡太太瞪了一会,爆出这么句话来。

  这句话很重,胡雪岩也愣了,“怎么说得上这话?”他实在有些困惑,原也知道妻子胸有丘壑,不是等闲的女流,却想不到说出话来比刀口还锋利。

  “我怎么不要说?”胡太太微微冷笑着:“生儿育女是两个人的事,莫非天底下有那等人,只会生女儿,不会生儿子?你既然要这样说,自然是我退让,你好去另请高明。”

  为来为去为的是芙蓉,胡雪岩听出因头,不由得笑了,“你也蛮高明的。”

  他说:“ ‘先开花,后结果’,我的意思是不妨请教请教妇科医生,配一服‘种子调经丸’试试看。”

  胡太太实在厉害,不肯无理取闹,态度也变得平静了,但话很扎实,掌握机会,谈到要紧关头上:“试得不灵呢?”她问。

  胡雪岩已具戒心,不敢逞强,“不灵只好不灵,”他带点委屈的声音,“命中注定无子,还说点啥?”

  有道是“柔能克刚”,他这两句仿佛自怨自艾的话,倒把胡太太的嘴堵住了。这一夜夫妇同床异梦,胡太太通前彻后想了一遍,打定了一个主意。

  于是第二天胡老太太问儿子:“你打算哪一天到上海去?”

  “到上灯就走。”

  “今天初五,上灯还有八天。”胡老太太说,“也还来得及。”

  “娘!”胡雪岩诧异的问道:“什么来得及来不及?”

  胡老太太告诉他,胡太太要回娘家,得要算一算日子,趁胡雪岩未走之前,赶回家来。胡太太娘家在杭州附近的一个水乡塘栖,往返跋涉,也辛苦得很,如果日子局促,一去就要回来,便犯不着吃这一趟辛苦了。

  “那倒奇怪了,她怎么不先跟我谈?”

  “我也问她,说你晓得不晓得?她说先要我答应了,再告诉你。”

  话是说得礼与理都占到了,而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每一次归宁都是夫妇俩先商量好了,方始禀告堂上的,何以这一次例外?同时一接了财神,商场上便得请吃春酒,胡雪岩要趁这几天大请其客,不能没有人照料,此刻怎抽得出工夫回娘家?

  他把这一层意思一说,胡老太太答道:“ 我也提到了。她说你请客是在店里,用不着她,她也帮不上忙。请几家亲眷吃春酒,日子也定了,就是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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