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_高阳【完结】(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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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为你想得这么深!”他站定了脚说,“不过,我倒要劝你,你这样子不是福相!我实在替你担心。你什么事放不开,一个人在肚子里用功夫,耗心血的,怪不得人这么瘦!”

  芙蓉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怎么样在肚子里用功夫,也抵不上他脑筋略为一转,就凭这两句话,便可以想见他已了解自己所不曾说出来的一番意思——如果她是他明媒正娶的结发糟糠,小兔儿这个小舅子,他就会当自己同胞的小弟弟看待,自然而然地负起教养之责,惟其他念不及此,所以只有靠她做姐姐的,自己要有决断。

  只要他知道了就好,他一定会有办法!茎蓉这样在想,先不必开口,且听他说些什么?

  “这是我不对!我没有想到小兔儿。不过,话说回来,是我没有想到,不是不管他。我的事情实在太多,就算是我自己的兄弟,只怕也没有工夫来管。所以,你不要怨我,只要你跟我提到,我一定想办法,尽责任。”胡雪岩停了一下说,“你就只有这么一个亲骨肉,只要你舍得,事情就好办了,你倒说,你希望小兔儿将来做啥?做官?”

  “也不一定是做官,总巴望他能够自立。”芙蓉想了想,低眉垂眼,是那种不愿说而又非说不可的神态,“无论如何,不要象三叔那种样子。”

  胡雪岩明白,这是她感怀身世,痛心疾首的一种感慨。如果不是刘不才不成材,她即使相信算命算相的话,生来是偏房的命,但不能为人正室,不嫁也总可以!只力有了一个兄弟,又不能明望叔父能教养侄儿成人,终于不得不做人的偏房,而委屈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小兔儿。其情哀,其志苦,胡雪岩对她不但同情,而且钦佩,因而也愈感到对小兔儿有一份必须要尽的责任。

  “你的意思我懂了。”他说,“你三叔虽不是败子回头金不换,也有他的道理,将来会发达的。你不要太看轻了他。”

  “我不是看轻他,他是我叔叔,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我总尊敬他的。

  不过……“芙蓉忽然摇摇手,”这也不去说他了。我只望你拿小免儿当自己人。“

  “当然。不是自己人是啥?”胡雪岩说、“闲话少说,你倒说,你将来希望小兔儿做啥?”

  “自然是巴望他荣宗耀祖。”

  “荣宗耀诅,只有做官。象我这样捐来的官不希奇,要考场里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才值钱。”胡雪岩平静他说,“只要小兔儿肯替你争气,事情也很好办,我替你请个最好的先生教他读书。”

  为了表示不是信口敷衍,胡雪岩当时就要笔墨纸张,给王有龄写信,请他代为托“学老师”,觅一个饱学秀才“坐馆”。当然,他也还有许多事要跟王有龄谈,文墨上的事,胡雪岩不大在行,有些话,象跟何桂清见面的经过,又非亲笔不可,所以这封信写到钟敲十二下,还没有写完。

  芙蓉倒觉得老大过意不去,先是当他有些负气,后来看看不象,长篇大套在写,当然是谈别的事。不过因头总是由小兔儿身上而起,这样慎重其事,未免令人难安。

  “好歇歇了!”她温柔他说,“莲子羹都煮成泥了,吃了点心睡吧,明天再说。”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胡雪岩头也不抬他说。

  说是这样说,仍旧又很费劲地写了一个钟头才罢手,他把头一张信纸,递了给芙蓉。

  芙蓉是识得字的,接过来念道:“雪公太守尊兄大人阁下,敬禀者,”

  念到这里笑了,“好罗嗦的称呼!”

  “你看下去。”

  于是芙蓉又念:“套言不叙。今有内弟刘小兔,”到这里,芙蓉又笑了,“你怎么把小兔儿的小名也写了上去?”

  “那要什么紧,又不是官场里报履历,我跟王大老爷通家至好,就写小名也不要紧。”

  恩想也不错,她便笑道:“说来说去,总说不过你。”

  “不用你说,我自己晓得,你看,”他指着“内弟”二字。“这你总没话说了吧?”

  这是不拿芙蓉视作妾媵,她自然感激,却不便有何表示,只静心看下去,见胡雪岩对聘师的要求是学问好、性情好,年纪不宜过大,如愿就聘,柬脩从优。这见得他是真为自己跟小兔儿打算,心头由热而酸,不知不党的滚下两滴眼泪。

  “我想想又不对了!”她揩一揩眼睛说,“怕小兔儿福薄,当不起!再说,这样费事,我心也不安。”

  这话让胡雪岩没奈何了,“算命看相,可以相信,不过一个人也不要太迷这些花样。”他搔搔头说,“你样样都好,就是这上头看不开。”

  “我看,还是先附在人家馆里的好。”

  “为啥呢?”

  为来为去,还是为了芙蓉怕小兔儿没有那种专请一位先生来教导的福分,她最相信八字,连自己的终身,都相信是注定了偏房的命。胡雪岩意会到此,便有了办法。

  “我看这样,你先去替小兔儿排个八字看,到底福命如何?若是注定要做官的,就照我的话做,不然就随便你。”

  “这话说得好!你倒提醒我了。明天就替他去排个八字看。”美蓉去找了一张红纸,“劳动你把小兔儿的生辰八字写下来。”

  写完小兔儿的生辰八字,也吃了消夜,上床在沈头上,芙蓉还有一桩“官司”要审,就是那方白缎绣花小包袱中,包着的一绺黑发,两片指甲。

  “这是哪里来的?”她说,“你用不着赖,也用不着说假话。”

  “听你的口气,当我一定要赖,一定要说假活。那,我就最好不说话,说了真话,你也一定不相信。”

  “我说不过你!”芙蓉有些着恼,“你不说,那包东西我不还你。”

  “你尽管拿去好了,不管拿它烧掉、摔掉,我决不过问。”

  “你不觉得心疼?”

  “心疼点啥?”胡雪岩泰然自若地,“你要不相信,我当面烧给你看!”

  “唉!”芙蓉叹口气说,“ ‘痴心女子负心汉’,我真替那个送你这些东西的人难过。”

  这句话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效用,胡雪岩大为不安,“你说”我别样,我都不在乎,就是这一样不能承认。“他加重语气分辩,”我决不是没有良心的人,对朋友如此,对喜欢过的女人,也是如此。“

  “这样说起来,你对这个女人是喜欢过的?”

  “不错。”胡雪岩已经从芙蓉的语气,料准了她不会吃醋,觉得直言不妨,所以又说,“就是前不久,我喜欢过,现在已经一刀两断。她不知道怎么,忽然‘冷镬里爆出热栗子’,在我决不能捡‘船并旧码头,的便宜。所以对这两样东西,我只当做不曾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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