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_高阳【完结】(277)

阅读记录

  胡雪岩心想,形势象炉子上烘着一罐火药,随时可以爆发,这罐火药不早早设法拿开,令人片刻难安。因而当机立断,决定了一个开门见山的办法。

  这天晚上打听到,跷脚长根歇在妙珍那里,胡雪岩请朱老大派了个人引导,径造妙珍香阁。这是不速之客,跷脚长根深感意外。

  内心紧张,表面却甚闲豫,胡雪岩先打量妙珍,貌不甚美,但长身玉立,身段极好,而且花信年华,正是风尘女子中最妙的那段年岁。至于谈吐应酬,更见得气度不凡,配了跷脚长根那样一个草莽英雄,他倒替她觉得可惜。

  等摆出碟子来小酌,胡雪岩才看一看妙珍问跷脚长根:“有封信,想给你看。”

  “喔,”跷脚长根会意了,“请到这边来,”

  一引引入妙珍的卧室,请胡雪岩坐在妆台边,跷脚长根自己坐在床沿上,俯身相就,静候问话。

  “我听你一句话,你说怎么样,我就怎么样答复前途。”胡雪岩一面说,一面把信递了过去。

  看完了信,跷脚长根的脸色显得很不安,静静想了一会答道:“老兄,你看我是什么意思?”

  这话问得很有分量,胡雪岩很慎重地答道:“如果我不相信,我就不拿这封信给你看了。”

  跷脚长根点点头,表示满意:“好的!我晓得你为难。该怎么办,请你吩咐。”

  “言重,言重!”胡雪岩想了想答道:“也难怪官军!实在时世太乱,不能不防,弄出误会来,说句实话,总是我们吃亏。所以,我想不如等一等,到有了点验的日子,大家再来,官军就不会疑心了。”

  “是!”跷脚长根说:“吃酒去!”

  走到外间,他立刻找了贵生来,嘱咐他连夜派人,分头通知部下,各回原处。

  这样明快的处置,胡雪岩也深感满意。喝酒闲谈之际,由于撤除了内心的戒备,两个人越谈越投机,胡雪岩不待周一鸣来回报,就已知道了跷脚长根改变态度,愿意就抚的原因,当然,这是出于他的自叙。

  一言以蔽之,是为了胡雪岩的态度。那副牌九上的“高抬贵手”,当然是促成跷脚长根改变态度的主要原因,但不是唯一原因。他认为胡雪岩讲江湖义气讲得“上路”,固然心服,而真正使他能够信任的,还在胡雪岩的才干。讲义气也要有个讲法,同生共死算得是最义气的,但同年同月同日的同

  死,究竟不如一起吃酒吃肉的同生来得有味道。跷脚长根很坦白地表示,他就是相信胡雪岩有让他吃酒吃肉的本事。

  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自然令胡雪岩有着意外的感动,不过他向来的处世之道是,大家越尊敬他,他越替人着想,所以一再谦虚,认为跷脚长根“够朋友”,给他这么一个面子。同时又极力推崇俞武成,让跷脚长根清楚地感觉到,能尊敬俞武成,则比尊敬他更能使他高兴。

  这一番小酌,吃到深更半夜,俞武成却有些不放心,特为派朱老大来探问,托词苏州有连夜送到的信,要请他回去看。到家相见,彼此说明经过,俞武成便越发对他刮目相看了。

  第二天一早,周一鸣带来的消息,与跷脚长根自己所说的,大致相仿,而他,此刻又有了新的任务。在苏州那方面,胡雪岩的布置是七分防备,三分招抚,现在防备不需要了,关卡上所设的暗桩,应该撤回,而招抚的准备工作,只做了三分是不够的,必得立刻替跷脚长根去安排,特意先派周一鸣去见何桂清,报个信息,他自己打算在这晚上赴宴以后,连夜回苏州去料理。

  一场“鸿门宴”,变成了庆功宴,在妙珍姐妹殷勤侍奉,以及跷脚长根的不断相劝之下,胡雪岩跟俞武成一样喝得酪酊大醉。等酒醒过来,忽切间不辨身在何处?一只手无意间一伸,触摸到极软、极滑的肌肤,于是接着闻到了脂香,看到了粉光,昏昏罗帐中有个妙年女子陪他睡着,只是脸朝外面,一时看不出是谁?

  定定神细想,除了猜拳闹酒的情形,再也想不起酒阑人散的光景。于是摇摇他身边那段藕也似的手臂,摇醒了一看,是妙珍的妹妹,颜色远胜于她姐姐的妙珠。

  “喔,胡老爷,你醒了!”和衣而睡的妙珠,急忙坐了起来,“要不要喝茶?”

  “要的。”胡雪岩觉得嗓子干涩,说话都很吃力,“要冷茶,大大来一杯!”

  “酒吃得忒多了。俞大爷也醉得人事不知。”说着,她掀帐下床,剔亮了灯,倒了一大杯半温的茶,挂起帐子,拿茶杯送到胡雪岩唇边。

  他一饮而尽,喘口气问道:“什么时候了?”

  “快四点钟了。”

  “只怕害你半夜不曾好睡,真正过意不去。”

  “胡老爷为啥这样子说?你是李七爷的朋友。”

  李七爷是指跷脚长根,胡雪岩便问:“他醉了没有?”

  “李七爷从不醉的。”

  “喔!”胡雪岩很诧异,“他的酒量这么大?”

  “李七爷的酒量并不大,不过,他会得吃酒。”

  “你这话倒有趣!”胡雪岩讪笑地说,“又说他会吃酒,又说他酒量并不大。”

  “喔唷!胡老爷,你不作兴‘扳差头’的!”妙珠的神态,声音都嗲得令人发腻,“我是说李七爷吃酒上会变把戏。”

  “我不是扳你的差头,你说话真的有趣。”胡雪岩捧着她的脸说:“吃酒还会变把戏,你自己想想,话可有趣!”

  “真的!不作兴瞎说。”妙珠问道:“胡老爷,你跟李七爷熟不熟?”

  “也算熟,也算不熟。”

  “你自己呢?”妙珠反唇相讥,“说话也是一脚进、一脚出。”

  “这有个说法,相交的日子不久,不能算熟,不过交情已很深了,所以也可以说是很熟。”

  “熟了你就知道了,豁拳敬酒,你要当心李七爷,明明看他已经灌进嘴,实在是倒在地上,或者袖子里。他晓得自己酒量的深浅,永远喝到七分数就不喝了。不过,他不肯说一句话吃不下了,那时候……”妙珠笑笑不再说下去,意思是到那时候,就有“把戏”看了。

  这句毫不相干的闲谈,在胡雪岩觉得极其有用,喝酒赌钱,最可以看出性情,照跷脚长根这种喝酒的情形来看,显然是个极能自制的人,但也是极难惹的人,到他不说做这件事,而逼着他非做不可时,他就出花样了。

  因此,胡雪岩对他仍不免引起了一两分戒心。妙珠极其机敏,从他眼睛里看出他神思不属,随即问道:“胡老爷你在想点啥?”

  “我在想李七爷吃酒的把戏,以后遇到这种情形,要防备他,不叫他变把戏。”

  “不容易,李七爷花样多得很,你防不住的。”

  “喔!”胡雪岩的戒心更深了,“你们看,李七爷这个人怎么样?”

52书库推荐浏览: 高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