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_高阳【完结】(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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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添了又添,话越说越多,连胡雪岩的妻子都有些不耐烦了,正在这不得开交的当儿,来了个不速之客。

  “咦!”张胖子把眼睛瞪得好大,“高二爷,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奉命来请胡雪岩的高升,机变虽快,却也一时无从回答,但他听出张胖子的语气有异,不知其中有何蹊跷?不敢贸然道破来意,愣在那里只拿双眼看着胡雪岩。

  看看是瞒不住了,其实也不必瞒,于是胡雪岩决定把他最后一样法宝拿出来。不过说来话长,先得把高升这里料理清楚。才能从容细叙。

  “你吃了饭没有?”胡雪岩先很亲切地问,“现成的酒菜,坐下来‘摆’一杯!”

  “不敢当,谢谢您老!”高升答道:“胡少爷不知什么时候得空?”

  “我知道了。”他看一看桌上的自鸣钟说:“我准四点钟到。”

  “那么,请胡少爷到公馆个吃便饭好了。”

  把来意交代清楚,高升走了。胡雪岩才歉意地笑道:“实不相瞒,张先生,我已经跟王老爷先见过面了。我不陪他到信和去,其中自有道理,此刻也不必多说。王老爷约我到海运局帮忙,我已经答应了他,故而不好再回‘娘

  家‘。张先生你要体谅我的苦衷。“

  “啊!”张胖子咧丑嘴拉长了声调,做出那意想不到而又惊喜莫名的神态,“雪岩,恭喜,恭喜!你真正是‘鲤鱼跳龙门’了。

  “跳了龙门,还是鲤鱼,为人不可忘本。我是学的钱庄生意,同行都是我一家。张先生,以后还要请你多照应。”

  “哪里话,哪里话!现在自然要请你照应。”张胖子忽然放低了声音说,“眼前就要靠你帮忙,我跟王老爷提过,想跟海运局做往来。现在银根松,摆在那里也可惜,你想个什么办法用它出去!回扣特别克己。”

  “好!”胡雪岩很慎重地点头,“我有数了。”

  张胖子总算不虚此行,欣然告辞。胡雪岩也随即赶到王有龄公馆里。他把张胖子的神态语言形容了一番,两人拊掌大笑,都觉得是件很痛快的事。

  “闲话少说,我有件正事跟你商量。”

  王有龄把上院谒见抚台,以及与藩司、粮道会议的结果都告诉了胡雪岩,问他该如何办法?

  “事情是有点麻烦。不过商人图利,只要划得来,刀头上的血也要去舐,风险总有人肯背的,要紧的是一定要有担保。”

  “怎么样担保呢?”

  “最好,当然是我们浙江有公事给他们,这一层怕办不到,那就只有另想别法,法子总有的,我先要请问,要垫的漕米有多少?”

  “我查过帐了,一共还缺十四万五千石。”

  “这数目也还不大。”胡雪岩说,“我来托钱庄保付,粮商总可以放心了。”

  “好极了。是托信和?”

  “请信和转托上海的钱庄,这一节一定可以办得到。不过抚台那里总要有句话,我劝你直接去看黄抚台,省得其中传话有周折。”

  “这个,”王有龄有些不以为然,“既然藩台、粮道去请示,当然有确实回话给我。似乎不必多此一举。”

  “其中另有道理。”胡雪岩放低了声音说,“作兴抚合另有交代,譬如说,什么开销要打在里头,他不便自己开口,更不便跟藩台说,全靠你识趣,提他一个头,他才会有话交下来!”

  “啊!”王有龄恍然大悟,不断点头。

  “还有一层,藩台跟粮道那里也要去安排好。就算他们自己清廉,手底下的人,个个眼红,谁不当你这一趟是可以‘吃饱’的好差使?没有好处,一定要出花样。”

  王有龄越发惊奇了,“真正想不到!雪岩,”他说,“你做官这么内行!”

  “做官跟做生意的道理是一样的。”

  听得这话,王有龄有些想笑。但仔细想一想,胡雪岩的话虽话得直率,却是鞭辟入里的实情。反正这件事一开头就走的是小路,既然走了小路,就索性把它走通。只要浙江的漕粮交足,不误朝廷正用,其他都好商量。如果小路走得半途而废,中间出了乱子,虽有上司在上面顶着,但出面的是自己,首当其冲,必受大害。

  这样一想,他就觉得胡雪岩的话,真个是“金玉良言”。这个人也是自己万万少不得的。

  “雪岩,我想这样,我马上替你报捐,有了‘实收’,谁也不能说你不

  是一个官。那一来,你在我局里的名义就好看了,起码是个委员,办事也方便些。“

  “这慢慢来!等你这一趟差使弄好了再说。”

  王有龄懂他的意思。自己盘算着这一趟差使,总可以弄个三五千两银子,那时候替胡雪岩捐个官,可以捐大些。胡雪岩大概是这样在希望,自然要依他。

  “也许。”他把话说明了,“我有了钱,首先就替你办这件事。不过,眼前怎么样呢?总要有个名义,你才好替我出面。”

  “不必。”胡雪岩说,“我跟你的交情,有张胖子到外面去一说,大家都知道了,替你出面办什么事,人家自然相信。”

  “好,好,都随你!”就从这一刻起,王有龄对他便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当天夜里又把酒细谈,各抒抱负。王有龄幼聆庭训,深知州县官虽被视作“风尘俗吏”,其实颇可有所展布,而且读书不成,去而捐官,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子,也就断了金马玉堂的想头,索性作个功名之士。胡雪岩的想法比他还要实际,一个还脱不了“做官”的念头,一个则以为“行行出状元”,而以发财为第一,发了财照样亦可以做官,不过捐班至多捐一个三品的道员,没有红顶子戴而已。

  因为气质相类,思路相近,所以越谈越投机,都觉得友朋之乐,胜过一切。当夜谈到三更过后,才由高升提着海运局的灯笼,送他回家。

  胡雪岩精力过人,睡得虽迟,第二天依旧一早起身。这天要办的一件大事,就是到信和去看张胖子。他心里在想,空手上门,面子上不好看,总得有所点缀才好。

  胡雪岩又想,送礼也不能送张胖子一个人。他为人素来“四海”,而现在正要展布手面,所以决定要博得个信和上下,皆大欢喜。

  这又不是仅仅有钱便可了事。他很细心地考虑到他那些老同事的关系、境遇、爱好,替每人备一份礼,无不投其所好,这费了他一上午的工夫,然后雇一个挑伕,挑着这一担礼物,跟着他直到盐桥信和钱庄。

  这一下,就把信和上上下下都收服了。大家都有这佯一个感觉,胡雪岩倒霉时,不会找朋友的麻烦,他得意了,一定会照应朋友。

  当然,最兴奋的是张胖子,昨天他从胡家出来,不回钱庄,先去拜访东家,自诩“慧眼识英雄”,早已看出胡雪岩不是池中物,因而平时相待极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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