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_高阳【完结】(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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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晓得,我晓得!粥在熬了。”七姑奶奶想到一个办法,“我先弄些东西来给小爷叔吃。”

  她亲自入厨,舀了一碗现成的鸡汤,撇去浮油,撕一块脯子肉剁成肉泥,倒在汤里,然后取一块米粉做的奶糕,在鸡汤中捣碎泡化,成了一碗“浆糊”,亲手捧给胡雪岩。

  一闻见香味,胡雪岩先就忍不住连连咽回着唾沫,接到手里恨不得一下子吞进肚里,但他想到,过于露出“馋相”,会伤他们夫妻的心,所以不得不强自抑制着,装得斯文从容地,一匙一匙舀着吃。

  一大碗浆糊吃得光光,实在意有未足,便用无可奈何的声音说道:“七姐,五脏庙还在造反。”

  “小爷叔,”古应春劝他,“等下再吃!”

  “喔!”胡雪岩点点头,但脸上是异常失望的神色。

  七姑奶奶大为不忍,但也不能不顾他的肠胃,随即说道:“这样吧,弄点吃不坏的东西来吃。”

  于是装了几盘零食,松子、杏仁、蜜枣、金橘饼之类,为他“煞馋”,而就在这个时候,伤科医生到了,检视伤口,认为相当严重,总要半个月才能行动。

  “这,这办不到,”胡雪岩很着急他说,“至多三、五天,我一定要回去。”

  “什么?”七姑奶奶急急问道,“小爷叔,你还要回去?回杭州?”

  “是阿!杭州城里,多少张嘴都朝天张大了在等我。”

  “小爷叔是受王抚台的重托,特为到上海来买米的。”古应春向七姑奶奶解释:“这是救命的事,小爷叔确是不便耽搁,我已经派人去请五哥来商量了。不过,”他转脸向伤科医生问道:“先生,无论如何要请你费心,不管用什么贵重药,总要请你想个法子,让我们这位小爷叔,三、五夭以内,就能走动。”

  “真的。”这时的七姑奶奶也帮着恳求,“郎中先生,你要做做好事,我们这位小爷叔早到一天,杭州城里就要多活好些人。这是阴功积德的大好事,郎中先生,你一生看过的病人,没有比这位再要紧的。”

  最后这句话很有力量,伤科医生大为动容,将他的伤口左看右看,攒眉咂嘴了好半天,说出一句话来。

  “办法是有,只怕病人吃不起痛苦。”

  “不要紧!”胡雪岩咬一咬牙说,“什么痛我都不在乎。只要早好!”

  “说说容易。”伤科医生大摇其头,“看你的样子,人是虚弱到了极点,痛得厉害,人会昏过去。等我想想。”他转脸问道:“古先生,你不是认识

  外国医生?“

  这一说,提醒了古应春,悔恨不迭,只为胡雪岸的模样,令人震惊,一时昏瞀,竟想不起请西医,如今倒不便“另请高明”了。

  “是呀!”他只好先回答了再说。

  “外国医生的看法来得慢,不过他们有两样药很管用,你能不能去要点止痛药来。”

  “这,”古应春面有难色,他知道西医跟中医不同,不曾诊视过病人,不肯随便给药,而且止痛的药也不止一种,有外敷,有内服,“要哪一种止痛药,总得有个药名才好。”

  “药名就说不出来了,叽哩咕噜的洋文,弄不清楚。”伤科医生略停一下,下了决心,“算了!耽误时候,也不是一回事,我先动手。”

  于是他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布包,一打开来,雪亮耀眼,是几把大小不同的刀钳,然后用新棉花擦拭伤口,运刀剜去腐肉,疼得胡雪岩满头大汗。古应春和七姑奶奶心惊肉跳,也陪着他淌汗,同时还得故作镇静,想出话来安慰病人,七姑奶奶象哄小孩似地,不断地说:“不疼,不疼,马上就好了。”

  毕竟好了,敷上止血定痛的“降香散”,包扎妥当,伤科医生自己也大大地舒了口气,“总算还好,没有变成破伤风。”他说,“ ‘金疮出血太多,其脉虚细者生’。如今千万要好好照料,疏忽不得。”

  接着他又说了许多禁忌,不能劳动,不能生气,不能大说大笑,还要“忌口”,咸、酸、辣和热酒、热汤都不能喝,连热粥也在禁忌之列。

  “糟了!”七姑奶奶说,“刚喝了一大碗热鸡汤。”

  “喝也喝过了,提它干什么?”古应春说,“以后小心就是了。”

  等伤科医生一走,古应春要改请西医来看,七姑奶奶不赞成,胡雪岩也表示不必,因为他自觉痛楚已经减轻,证明这位伤科医生有些手段,自不宜更换医生。

  “我精神好多了。”胡雪岩说,“办大事要紧。五哥怎么还不来?”

  “今天是他一个徒弟续弦;在吃喜酒,我已经派人去追了。

  小爷叔,“古应春说:”有事你先分派我。“

  “好!”他探手入怀,掏摸了好半天,才掏出一个油纸包,递了给古应春。

  打开油纸包,里面是惊心动魄的王有龄的两通血书,一通致闽浙总督庆端,乞援以外,更望设法督催一直逗留在衢州的李元度,带领所募的湘勇,往杭州这方面打,好牵制太平军,减轻杭州的压力。

  还有一通是给江苏巡抚薛焕的,要求筹饷筹粮,同时附着一件奏稿,托薛焕代缮拜发。其中详叙杭州被围绝粮,归咎于驻在绍兴的团练大臣王履谦,勾结劣绅,把持地方,视省城的危急,如秦人之视越。更骇人听闻的是,居然唆使手下戕害命官。九月二十四,太平军攻占钱塘江南岸的与杭州隔水相望的萧山,绍兴知府瘳宗元派炮船,出战拦击,众寡不敌,清军败退。王履谦和萧、绍一带的团练,平时就与清军不和,猜忌甚深,这时以为炮船通敌,回来是替太平军带路,王履谦便下令包围活捉,格杀不论。廖宗元得报,知道这纵非诬陷,也是极严重的误会,赶紧亲自出城弹压。王履谦手下一声呼啸,将廖宗元从马上拉下来痛欧,王履谦袖手旁观,默赞其事。这一番内江,替太平军制造了战机,太平军长驱猛扑,兵不血刃而陷绍兴。城破的前一天,王履谦携带家眷辎重,由绍兴逃到宁彼,经海道逃到福建,而杭州的粮道,

  也就此断了。王有龄自然要参劾王履谦,措词极其严厉,甚至有“臣死不瞑目”的话,可以想见他对王履谦怨恨入骨。

  “这两封血书,”古应春问道,“怎么样处置?”

  “都送薛抚台……”

  “好。”古应春不等他话完,就要起身,“我连夜送去。”

  “这倒不必。明天一早送去好了,我还有话。”

  “是!你说。”

  “我要托你面见薛抚台。”胡雪岩虽然气弱,但低微的语声中,仍然显得很有决断:“米,我自己想办法,运米的船,回头要问五哥,能够不麻烦官府最好。不过,他要替我派兵护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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