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_高阳【完结】(3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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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先生!”萧家骥显得有些兴奋,“你看!”

  横披上是三首诗,胡雪岩总算念得断句:闲叩禅关访素娥,醮坛药院覆松萝,一庭桂子迎人落,满壁图书献佛多。

  作赋我应惭宋玉,拈花卿合伴维摩。

  尘心到此都消尽,细味前缘总是魔!

  旧传奔月数嫦娥,今叩云房锁丝萝,才调玄机应不让,风怀孙绰觉偏多,谁参半分优婆塞?待悟三乘阿笈摩。

  何日伊萍同设馔,清凉世界遣诗魔。

  群花榜上笑痕多,梓里云房此日过。

  君自怜才留好句,我曾击节听高歌。

  清阴远托伽山竹,冶艳低牵茅屋萝。

  点缀秋光篱下菊,尽将游思付禅魔。

  胡雪岩在文墨这方面,还不及萧家骥,不知道宋玉、孙绰是何许人?也不知道玄机是指的床朗女道士鱼玄机。佛经上的那些出典更是莫名其妙。但诗句中的语气不似对戒律森严的女僧,却是看得出来的。因而愕然相问:“这是啥名堂?”

  “你看着好了。”萧家骥轻声答道:“这位了尘师太,不是嘉兴人就是昆山人,不然就是震泽,盛泽人。”

  昆山的尼站有何异处,胡雪岩不知道,但嘉兴的尼庵是亲自领教过的。

  震泽和盛泽的风俗,他在吴江同里的时候,也听人说过、这两处地方,盛产丝绸,地方富庶,风俗奢靡。盛泽讲究在尼姑庵宴客,一桌素筵,比燕菜席还要贵,据说是用肥鸡与上好的火腿熬法调味,所以鲜美绝伦。震泽尼姑庵的烹调。

  亦是有名的,荤素并行,不逊于无锡的船菜。当然,佳看以外,还有可餐的秀色。

  这样回忆着,再又从初见老胡,说夜访白衣庵“没有啥不便”想起,一直到眼前的情景,觉得无一处不是证实了萧家骥的看法,因而好奇大起,渴望着看一看了尘是什么样子。

  萧家骥反显得比他沉着,“胡先生,”他说,“只怕弄错了!

  阿巧姐不会在这里。“

  “何以见得?”

  “ ‘这里,哪是祝发修行的地方?”

  胡雪岩正待答话,一眼瞥见玻璃窗外,一盏白纱灯光冉冉而来,便住口不言,同时起身等候。门帘启处,先见小音,次见了尘,若非预知,不会相信所见的是个出家人。

  她当然也不是纯俗家打扮,不曾“三络梳头,两截穿衣”,发长齐肩,穿的是一件圆领长袍,说它是僧袍固然可以,但潜袍不会用那种闪闪生光的

  玄色软缎来做,更不会窄腰小油,裁剪得那么称体。

  看到脸上,更不象出家人,虽未敷粉,却曾施朱,她的皮肤本来就白,亦无需敷粉,特别是那双眼睛,初看是剪水双瞳,再看才知别蕴春情。

  是这样的人物,便不宜过于持重拘谨,胡雪岩笑嘻嘻地双掌台十,打个问讯:“可是了法师太?”

  “我是了尘。施主尊姓?”

  “我姓胡。这位姓萧。”

  于是了尘一一行礼,请“施主”落坐,她自己盘腿坐在木榻上相陪,动问来意。

  “原是来见当家老师大的,听地保老胡说,宝庵其实是由了,尘师大当家,有点小事打听,请我这位萧老弟说吧!”

  萧家骥点点头,不谈来意却先问道:“听了尘师大的口音是震泽?”

  了尘脸上一红:“是的。”

  “这三首诗,”萧家骥向她上方一指,“好得很!”

  “也是三位施主,一时雅兴,疯言疯语的,无奈他何!”说着,了尘微微笑了,“萧施主在震泽住过?”

  “是的。住过一年多,那时还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意思是现在都懂了?”

  这样率直反问,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萧家骥自非弱者,不会艰于应付,从容自若地答道,“也还不十分懂,改日再来领教。今天有件事,要清了尘师太务必帮个忙。”

  “言重!请吩咐,只怕帮不了什么忙。”

  “只要肯帮忙,只是一句话的事。”萧家骥问道:“白衣庵今天可有一位堂客,是来求当家老师太收容的。这位堂客是闹家务一时想不开,或许她跟当家师太说过,为她瞒一瞒行迹。倘或如此,她就害了白衣庵了!”

  了尘颜色一变,是受惊的神气,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终于点点头说:“有的。可就是这位胡施主的宝眷?”

  果然在这里,一旦证实了全力所追求的消息,反倒不知所措。萧家骥与胡雪岩对望着,沉默着,交换的眼色中,提出了同样的疑问:阿巧姐投身在这白衣庵中,到底是为了什么?

  若说为了修行,诚如萧家骥所说:“这里,哪是祝发修行的地方?”倘使不是为了修行,那么非杨即墨,阿巧姐便是另一个了尘。这一层不先弄明白,不能有所决定,这一层要弄明白,却又不知如何着手。

  终于是胡雪岩作了一个决定:“了尘师大,我请这位萧老弟先跟敝眷见一面。不知道行不行?”

  “有什么不行?这样最好,不过,我得先同一问她:”

  由于了尘赞成萧家骥跟阿巧姐见面,因而可以猜想得到,所谓“问一问她”,其实是劝一劝她。反正只要了尘肯帮忙,一定能够见得着面,胡雪岩和萧家骥就都无话说,愿意静等。

  等了尘一走,萧家骥问道:“胡先生,见了阿巧姐,我怎么说?”

  “我只奇怪,”胡雪岩答非所问:“这里是怎样一处地方,莫非那个什么阿金一点都不晓得?”

  “现在没有工夫去追究这个疑问。胡先生,你只说我见了阿巧姐该怎么样?”

  “什么都不必说,只问问她,到底作何打算?问清楚了,回去跟你师娘商量。”

  * * *跟阿巧姐见面的地方,是当家老师大养静的那座院子,陈设比不上了尘的屋子,但亦比其他的尼姑庵来得精致,见得白衣庵相当富庶,如果不是有大笔不动产,可以按期坐收租息,便是有丰富的香金收入。

  阿巧姐容颜憔悴,见了萧家骥眼圈都红了。招呼过后,萧家骥开门见山地问:“阿巧姐,你怎么想了想,跑到这地方来了?”

  “我老早想来了。做人无味,修修来世。”

  这是说,她的本意是要出家。萧家骥便问,“这里你以前来过没有?”

  “没有。”

  怕隔墙有耳,萧家骥话不能明说,想了一下,记起胡雪岩的疑问,随即问道:“阿金呢?她来过没有?”这意思是问,阿金如果来过,当然知道这里的情形,莫非不曾跟你说过?

  阿巧姐摇摇头:“也没有。”

  “那就难怪了:”

  话只能说这一句,而阿巧姐似乎是了解的,幽幽地叹了口无声的气,仿佛也是有好些话无法畅所欲言似地。

  “现在怎么样呢?”萧家骥问道:“你总有个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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