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呢?”
“一笔是做人,另外一笔是做官。做官不要捐吗?”
左宗棠失笑,“我倒弄糊涂了!”他说,“照此看来,我得赶快向部里领几千张空白捐照来。”
“是!大人尽管动公事去领。”
“领是领了。雪岩兄。”左宗棠故意问道:“交给谁去用呢?”
胡雪岩不作声,停了一会方说:“容我慢慢物色好了,向大人保荐。”
“我看你也不用物色了,就是你自己勉为其难吧!”
“这怕……”
“不,不!”左宗棠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你不必推辞了!雪岩兄,你遇见我,就容不得你再作主张。这话好象蛮不讲理,不是的!足下才大如海,我已深知。不要说就这两件事,再多兼几个差使,你也能够应付裕如。我想,你手下总有一班得力的人,你尽管开单子来,我关照蒋芗泉,一律照委。你往来沪杭两地,出出主意就行了。”
如此看重,不由得使胡雪岩想起王有龄在围城中常说的两句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便慨然答道:“即然大人认为我干得了,我就试一试看。”
“不用试,包你成功!”左宗棠说,“我希望你两件事兼筹并顾。浙江的军务,正在紧要关头上,千万不能有‘闹饷’的活把戏弄出来。”
“是。我尽力而为。”胡雪岩说,“如今要请示的是,这个捐的名目,我想叫‘罚捐’。”
“罚捐倒也名符其实。不过……”他沉吟着,好久未说下去。
这当然是有顾忌,胡雪岩也可以想象得到,开办“罚捐”可能会惹起浮议,指作“包庇逆党”。这是很重的一个罪名。然而是否“包庇”,要看情节而定,与予人出路,是似是而非的两回事。
他心里这样在想,口头却保持沉默,而且很注意左宗棠的表情,要看他是不是有担当?
左宗棠自然是有担当的,而且这正也是他平时自负之处。他所考虑的是改换名目,想了好一会,竟找不出适当的字眼,便决定暂时先用了再说。
接着,又有疑问,“这个罚捐,要不要出奏?”他问,“你意下如何?”
“出奏呢,怕有人反对,办不成功,不出奏呢,又怕将来部里打官腔,或者‘都老爷’参上一本。”胡雪岩说,“利弊参见,全在大人作主。”
“办是一定要办,不过我虽不怕事,却犯不上无缘无故背个黑锅,你倒再想想,有什么既不怕他人掣肘,又能为自己留下退步的办法?”
“凡事只要秉公办理,就一定会有退步。我想,开办之先,不必出奏,办得有了成效,再奏明收捐的数目,以后直接咨部备案,作为将来报销的根据。”
“好!准定这样办。”左宗棠大为赞赏:“ ‘凡事只要秉公办理,就一定会有退步。’这话说得太好了。不过,你所说的‘成效’也很要紧,国家
原有上千万的银子,经常封存内库,就为的是供大征伐之用。这笔巨款,为赛尚阿之流的那班旗下大爷挥霍一空,所以‘皇帝不差饿兵’那句俗语,不适用了!如今朝廷不但差的是饿兵,要名省自己筹饷,而且还要协解‘京饷’。
如果说,我们办得有成效的税捐,不准再办,那好,请朝廷照数指拨一笔的款好了。“
这番话说到尽头了,胡雪岩对左宗棠的处境、想法、因应之道亦由这番话中有了更深的了解。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任何等饷的办法,都可以得到他的同意。
* * *胡雪岩在左宗棠行辕中盘桓了两天,才回杭州。归来的这番风光,与去时大不相同,左宗棠派亲兵小队护送,自不在话下,最使他惊异的是,到了武林门外,发现有一班很体面的人在迎接,一大半是杭州的绅士,包括张秀才在内,其余的都穿了官服,胡雪岩却一个都不认识。此外,还有一顶绿泥大轿,放在城门洞里,更不知作何用处?
胡雪岩颇为困惑,“是接我的吗?”他问何都司。
不用何都司回答,看到刘不才和小张,胡雪岩知道接自己是不错的了。
果然,小张笑容满面地奔了上来。一把拉住马头上的嚼环,高声说道:“这里前天晚上就得消息了!盼望大驾,真如大旱之望云霓!”
是何消息,盼望他回来又为何如此殷切?胡雪岩正待动问,却不待他开口,首先是一名武巡捕在马前打躬,同时说道,“请胡大人下马,换大轿吧!”
“是这样的,”小张赶紧代为解释,“这是蒋方伯派来的差官,绿呢大轿是蒋方怕自己用的,特为来伺候。”
“ 是!”那名武巡捕打开拜匣,将蒋益澧的一份名贴与一份请柬递了上来,“敝上派我来伺候胡大人,特为交代,本来要亲自来迎接,只为有几件紧要公事,立等结果,分不开身。敝上又说:请胡大人一到就会个面,有好些事等着商量。”
这一说胡雪岩明白了,小张所说的“消息”,是指他奉委为善后局总办一事,大家如此殷切盼望,以及蒋益澧立等会面,当然是因为“万事莫如赈济急”,一切善后事宜,都待他来作了决定,方能动手兴办。
领会及此,他觉得不宜先跟蒋益澧见面。但此刻的蒋益澧等于一省长官,这样殷勤相待,如果不领他的情,是件很失礼的事,必得找一个很好的借口才能敷衍得过去。
他的心思很快,下马之顷,已想好了一套说词,“拜烦回复贵上,”他说:“我也急于要进见,有好些公事请示。不过,这几天来回奔波,身上脏得不成样子,这样子去见长官,太不恭敬。等我稍为抹一抹身子,换一套干净衣服,马上就去。贵上的绿呢大轿,不是我该坐的,不过却之不恭,请你关照轿班,空轿子跟着我去好了。”
于是先到张家暂息,将善后应办的大事,以及要求蒋益澧支持的事项,写了个大概,方始应约赴宴。
相见欢然,蒋益澧当面递了委札,胡雪岩便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来,递了过去,上面写的是:“善后急要事项”,—共七条:第一,掩埋尸体,限半个月完竣。大兵之后大疫,此不仅为安亡魂,亦防疫疠。
第二,办理施粥,以半年为期。公家拨给米粮,交给地方公正绅士监督
办理。
第三,凡粮食、衣着、砖瓦、木料等民生必需品类,招商贩运,免除厘税,以广招徕。
第四,访查殉难忠烈,采访事迹,奏请建立昭忠祠。
第五,为战乱所害的妇女,访查其家,派妥人送回。
第六,春耕关乎今年秋冬生计,应尽全力筹办。
第七,恢复书院,优待士子。
“应该,应该!”蒋益澧说,“我无不同意。至于要人,或者要下委札,动公事,请雪翁告诉我,只要力之所及,一定如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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