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_高阳【完结】(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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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两个大户明天再来,你说我亲自到宁波去提现款,要五天工夫。”

  宓本常又说:“我真的要到宁波去一趟,现在就动身。”

  “要吃中饭了,吃了饭再走。”

  “哪里还吃得下饭。”宓本常拍拍他的肩,“这里重重托你。等这个风潮过去了,我要在大先生面前好好保荐你。”

  哪知道午后上门的客户更多了,大户也不比上午的两个好说话,人潮汹涌,群情愤慨,眼看要出事故,巡捕房派来的那个“三道头”追问宓本常何在?姓杜的只好说实话:“到宁波去了。”

  “这里怎么办?”谁也不知道怎么办?只有阿章说了句:“只好上排门。”

  二变起不测螺蛳太太已经上床了,丫头红儿来报,中门上传话进来,说旱康的档手谢云青求见。

  “这时候?”螺蛳太大的心蓦地里往下一落,莫非胡雪岩得了急病?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太太!”红儿催问:“是不是叫他明天早上来?”

  “不,”螺蛳太太说:“问问他,有什么事?”

  “只说上海有电报来。”

  “到底什么事呢?去问他。”螺蛳太太转念,不是急事,不会此刻求见,既是急事,就不能耽误工夫,当即改口:“开中门,请谢先生进来。”她又加了一句:“不要惊动了老太太。”

  红儿一走,别的丫头服侍螺蛳太太起床,穿着整齐,由丫头簇拥着下了楼。

  她也学会了矫情镇物的功夫,心里着急,脚步却依旧稳重,走路时裙幅几乎不动——会看相的都说她的“走相”主贵,她本人亦颇矜持,所以怎么样也不肯乱了脚步。

  那谢云青礼数一向周到,望见螺蛳太太的影子,老远就垂手肃立,眼观鼻、鼻观心地等候着,直到一阵香风飘来,闻出是螺蛳太太所用的外国香水,方始抬头作揖,口中说道:“这样子夜深来打扰,实在过意不去。”

  “请坐。”螺蛳太太左右看了一下,向站在门口的丫头发话:“你们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客人来了,也不倒茶。”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我接得一个消息,很有关系,不敢来告诉四太太。”

  “喔,请坐了谈。”说着,她摆一摆手,自己先在上首坐了下来。

  “是这样的。”谢云青斜欠着身子落座,声音却有些发抖了,“刚刚接到电报,上海挤兑,下半天三点钟上排门了。”

  螺蛳太太心头一震,“没有弄错吧!”她问。

  “不会弄错的。”谢云青又说:“电报上又说:宓本常人面不见,据说是到宁波去了。”

  “那么,电报是哪个打来的呢?”

  “古先生。”

  古应春打来的电报,决不会错。螺蛳太太表面镇静,心里乱得头绪都握不住,好一会儿才问:“大先生呢?”

  “大先生想来是在路上。”

  “怎么会有这种事?”螺蛳太太自语似地说:“宓本常这样子能干的人,怎么会撑不住,弄成这种局面?”

  谢云青无以为答,只搓着手说:“事情很麻烦,想都想不到的。”

  螺蛳太太蓦地打了个寒噤,力持平静地问:“北京不晓得怎么样?”

  “天津当然也有消息了,北京要晚一天才晓得。”谢云青说:“牵一发而动全身,明天这个关,只怕很难过。”

  螺蛳太太陡觉双肩有股无可比拟的巨大压力,何止千斤之重!她想摆脱这股压力,但却不敢,因为这副无形中的千斤重担,如果她挑不起来,会伤及全家,而要想挑起来,且不说力有未胜,只一动念,便已气馁,可是紧接

  着便是伤及全家,特别是伤及胡雪岩的警惕,因而只有咬紧牙关,全力撑持着。

  “大先生在路上。”她说:“老太太不敢惊动,另外一位太太是拿不出主意的,谢先生,你有什么好主意?”

  谢云青原是来讨主意的,听得这话,只有苦笑,他倒是有个主意,却不敢说出来。沉默了一会,依旧是螺蛳太太开口。

  “谢先生,照你看,明天一定会挤兑?”

  “是的。”

  “大概要多少银子才能应付?”

  “这很难说。”谢云青说:“阜康开出去的票子,光是我这里就有一百四十多万,存款就更加多了。”

  “那么钱庄里现银有多少呢?”

  “四十万上下。”

  螺蛳太太考虑又考虑之后说:“有四十万现银,我想撑一两夭总撑得住,那时候大先生已经回来了。”

  谢云青心想,照此光景,就胡雪岩回来了,也不见得有办法,否则上海的阜康何至于“上排门”,不过这话不便直说,他只问道:“万一撑不住呢?”

  这话如能答得圆满,根本就不必谢云青黄夜求见女东家。“谢先生,”

  螺蛳太太反问道:“你说,万一撑不住会怎么样?”

  “会出事,会伤人。”谢云青说:“譬如说,早来的、手长的,先把现银提走了,后来的一落空,四太太你倒设身处地想一想,心里火不火?”

  这是个不必回答的疑问,螺蛳太太只说:“请你说下去。”

  “做事情最怕犯众怒,一犯众怒,官府都弹压不住,钱庄打得粉碎不说,只怕还会到府上来吵,吵成什么样子,就难说了。”

  螺蛳太太悚然而惊,勉强定一定心,从头细想了一遍说:“犯众怒是因为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不公平了!索性大家都没有,倒也是一种公平,谢先生,你想呢?”

  “四太太,”谢云青平静地说:“你想通了。”

  “好!”螺蛳太太觉得这副千斤重担,眼前算是挑得起来了,“明天不开门,不过要对客户有个交代。”

  “当然,只说暂时歇业,请客户不必惊慌。”

  “意思是这个意思,话总要说得婉转。”

  “我明白。”谢云青又说:“听说四太太同德藩台的内眷常有往来的?”

  德藩台是指浙江藩司德馨,字晓峰,此人在旗,与胡雪岩的交情很深,所以两家内眷,常有往还。螺蛳太太跟德馨的一个宠妾且是“拜把子”的姐妹。

  “不错。”螺蛳太太问:“怎么样?”

  “明天一早,请四太太到藩台衙门去一趟,最好能见着德藩台,当面托一托他,有官府出面来维持,就比较容易过关了。”

  “好的,我去。”螺蛳太太问:“还有什么应该想到,马上要做的?”

  一直萦绕在螺蛳太太心头的一个难题是,这样一个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大变化,要不要跟大太太说?

  胡家中门以内是“一国三公”的局面,凡事名义上是老太太主持,好比慈禧太后的“垂帘听政”,大太太仿佛恭亲王,螺蛳太太就象前两年去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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