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视,轩髯大笑曰:“汝前日不使我看,今竟何为?‘”
看到这里,胡雪岩复又大笑,“你们看,这个李伯元,说我一把大胡子。”
接着将那段笔记,连念带讲地告诉了她们。
“嚼舌头!”螺蛳太太说:“哪里有这种事!”
“而且前言不搭后语。”朱姨太是医生的女儿,略通文墨,指出李伯元的矛盾:“一会‘拈须微笑’,一会‘轩髯大笑’,造谣言造得自己都忘其所以了。”
“不错。”胡雪岩说:“不过后面这一段倒有意思,好象晓得有今天这样的收场结果似的。”
“喔,”螺蛳太太问:“他怎么说?”
“他说;‘已而匆匆出宿他所。洁旦遣妪告于女曰:房中所有悉将去,可改嫁他人,此间固无从位置也。女如言获二万余金归诸父,遂成巨富。’”
“这个人眼孔也太小了。”朱姨太说:“两万多银子,就好算巨富了?”
胡雪岩不作声。螺蛳太太问道:“你说,要多少才好算巨富?”
朱姨太将自己的话回味了一下,才发觉自己的无心之言,已经引起螺蛳太太的猜疑了,想了一下答说:“我是笑他这个姓李的眼孔比我还小,他把两万多银子看得大得不得了,我有两万多银子,情愿不要。”
那是指她的那笔阜康存款而言,再一次表示放弃。当然,她不妨说漂亮话,而胡雪岩认为不需认真分辨,只要照自己的办法去做就是。螺蛳太太更觉不便多说什么,不过朱姨太不想多争财货的本心,却已皎然可见,因而对她又添了几分好感。
这时厅上已经静了下来,只是螺蛳太太与胡太太,照预定的计划,还有遣散男女佣仆的事要安排,所以仍是朱姨太陪着胡雪岩闲坐。
“我们进去吧!”胡雪岩说:“这里太冷。”
“园子门还不能开,老爷再坐一息,我去叫人再端一个火盆来。”
一去去了好半天,没有人来理胡雪岩,想喝杯茶,茶是冷的,想找本书看,翻遍抽屉,只有一本皇历,不由得想起一句俗语:“年三十看皇历,好日子过完了”。
朱姨太终于回来了。原来当十一房姨太太,奉召至二厅时,由老何妈与阿云,随即将多处房门上锁,丫头、使女都被集中到了下房待命。
朱姨太的一个大丫头春香也在其中,便先找到春香,由春香四处去寻觅,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篮木炭,这一下耽误的工夫便大了。
火盆上续了火炭,坐上铜挑子烧开了水。胡雪岩有了热茶,身上也不冷了,但腹中咕噜噜一阵响,便即问道:“在哪儿吃饭?”
“只好在这里。”朱姨太关照春香:“你到小厨房去交代,老爷的饭开到这里来。”
“我去交代没有用。”春香答说:“有规矩的,小厨房要螺蛳太太的人才算数。”
“那你去找阿云。”
春香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回来复命:“小厨房我同阿云一起去的。刘妈说,小厨房今天不开伙。老爷已经回来了也不晓得,没有预备。不过,她没有事做,把明天要吃的腊八粥,倒烧好了,问老爷要不要吃?”
“为啥今天小厨房不开伙?”胡雪岩问。
“这当然是螺蛳太太交代的。”朱姨太答说。
胡雪岩会意了,这也是螺蛳太太迫不得已的下策,伙食断绝,大家自然非即时离去不可。胡雪岩大不以为然,摇摇头说:“这也太过分了。出去的人说一句:我是饥了肚子出胡家大门的!你们想,这话难听不难听?”
“没法子的事。老爷也不要怪螺蛳太太。”
“我不怪她,我只怪我自己,我应该想到的。”
朱姨太不再作声,等刘妈带着人来开饭,居然还能摆出四盘四碗来,不过都是现成材料凑付,而且还有一个人锅,当然是十锦火锅。
世家大族一到年头,不断有应时的食品,而况胡家已是钟鸣鼎食之家,兼以胡老太太信佛,所以每年这顿腊八粥,非常讲究,共分上中下三等,中下两等,为执事人等及下人所用,由大厨房预备;上等的由小厨房特制,除了“上头人”以外,只有宾客与少数“大伙”,才能享用。这腊八粥的讲究,除了甜的有松仁、莲子、桂圆、红枣等等干果,咸的有香菌、笋干等等珍品以外,另外还加上益中补气的药材。今日之下,艳姬散落如云,满目败落的景象,只有这两种腊八粥,依然如昔。这便又引起胡雪岩的感慨,但也是一种安慰,因而很高兴地说:“甜的、咸的我都要。”
“先吃咸的,后吃甜的。”朱姨太说:“先吃了甜的,再吃咸的就没有味道了。”
“对!”胡雪岩说:“要后头甜。”
等盛了粥来,刚扶起筷子,忽然想起一件事,立即将筷子又放了下来。
“怎么?”
“老太太那里送去了没有?”
“这,倒还不知道。”朱姨太急忙喊道:“刘妈,刘妈!”
在外待命的刘妈,应声而进,等朱姨太一问,刘妈愣住了,“螺蛳太太没有交代。”她嗫嚅着说。
胡雪岩从阜康出事以来,一直没有发过怒,这时却忍不住了,蓦地将桌子一拍,“没有交代,你就不管了!”他咆哮着,“你们就不想想,老太太平时待你们多少好!她不在家,你们就连想都想不到她了,忘恩负义,简直不是人!”
一屋的人,都没有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朱姨太见机立即跪了下来,她一跪,其余的人自然也都矮了半截。
“老爷不要生气。今天是初七。”
“今天是初七,明天不是腊八,你以为可以耽误到啥辰光?”
朱姨太无缘无故挨了骂,自然觉得委屈,但不敢申辩,更不敢哭,只是要言不烦地说:“马上就送上山去,我亲自送。”
有了这句话,胡雪岩方始解怒,但却忍不住伤心,回想往事,哪一回不是腊月初七先试煮一回,请胡老太太尝过认可,方始正式开煮。如今连她人在何处,都没有人关心了!他这做儿子的,怎不心如刀绞?
其时螺蛳太太已经得报,说是“老爷为了没有替老太太送腊八粥去,大发雷霆”,自知疏忽,急急赶了来料理。
事实上等她赶到,风波已经过去,但胡雪岩心里气尚未消,是她所想象得到的。好在刘妈平日受她的好处很多,不妨委屈委屈她,来消胡雪岩的余怒。
因此,她一到便摆脸色给刘妈看,“今天腊月初七,不是吃腊八粥的日子,”她问:“你把腊八粥端出来作啥?”
“我是问阿兰,腊八粥烧好了,老爷要不要尝一碗。”刘妈嗫嚅着说:“不是我自己要端出来的。”
“你还要嘴强!”螺蛳太太大喝一声:“你烧好了,自然要吃,不吃莫非倒掉。哪年的腊八粥,都是晚上一交子时才下锅,你为啥老早烧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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