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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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公事要紧,只得暂且把自己忧烦丢开,托了一同值夜的满军机章京代为照应,匆匆绕过内务府,套车出西华门,往北直奔翔凤胡同的鉴园。恭王宴客刚散,听说军机章京送奏折来,便叫请到书房见面。

  行过礼,呈上奏折,恭王才看了几行,便先吩咐:“星叔,你慢点走!”

  这当然因为许庚身是杭州人,而且一向主办军事方面的廷寄谕旨,特意留他下来,要有所咨询,因此在恭王看折时,他一个人坐在旁边,默默地盘算,准备有所建议。

  “星叔,”恭王忧形于色地问道,“你看绍兴一陷,杭州还能守得住不?”

  “难,难!”许庚身使劲摇着头,“绍兴一失,宁波不保,宁绍两府极富庶,为浙江军饷所自出,故而失宁绍则绝饷源,此其一。绍兴与杭州一订之隔,宁绍一失,匪军必渡江夹攻省城,杭州成了孤悬之地,万难坚守,只怕就是此刻,满汉六十万生灵,已罹浩劫!”

  许庚身语声低沉,脸色惨白,在烨烨的烛光下,微见泪痕。恭王知道他念切桑梓,想起杭州亦是旗人驻防的地区,虽也筑有满城,而弹丸之地,如何自保?破了杭州,旗人的遭遇,一定比汉人更惨,所以心里也恻恻然地,相当抑郁。

  “王爷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告辞了。”

  “你不必难过!”恭王的情绪也激动了,“彼此要同舟共济!不分满汉,总要戡平大乱,才有好日子过。好在朝中大局已定,尽可全力专注在军事上面。明天我得跟两宫好好陈奏,你预备一张江南两浙的地图,怕太后还弄不清地名。”

  许庚身答应着,回到方略馆,找出地图和《嘉庆一统志》来,细心考查,制了一张两浙现势图,注明兵力配备,极其简明实用。

  这张地图第二天上午摊开在御案上,慈禧太后一看便失声惊呼:“哟!杭州成了个孤城了嘛!”

  “是!”恭王指点着江南的形势说:“这就象行围一样,撵啊撵的,把匪军都撵到一个角落里来了。”

  两宫太后都知道在热河行围行猎的方法,是四处八方把野兽赶到预定的地点,然后发弓开枪,才大有斩获,所以对恭王的这个譬喻,都能充分领会。

  “照这样子看起来,杭州的危急,原在意料之中。”

  “太后圣明。”恭王欣然答道,“臣筹思已久,江南的军事,必得统筹全局,逐步进行,倒不在一城一地的得失。”

  “话虽如此,能救还是要救!”慈安太后关切地问:“六爷,你看杭州能守得住吗?”

  于是恭王把许庚身所分析的两点,照样说了一遍,却又补了一句:“援救浙江,原有旨意,让曾国藩相机办理。不过他那里也很为难。”

  “照这么说,就眼睁睁看着杭州失守吗?”慈安太后这样问说。

  恭王一时无从置答,第一次发觉这位忠厚的太后,也有咄咄逼人的时候。

  “那可是没有办法的事。”慈禧太后在无形中为他解围,“杭州大概是丢定了,咱们想办法收复吧!”

  这一句话正好引起了恭王筹思了一夜的大计:“奏上两位太后,”他挺起胸来说,“这一阵子,臣早晚在心的,就是各地的军务。这七八年苦苦撑持,就象炼丹一样,九转丹成,就快到了收功的时候了。”

  听他这话,看他的神情,两宫太后顿觉精神一振,闪闪生光的两双眼睛,都正视着恭王,嘴角微含笑意,虽未开口,那催他快说下去的意思,极其明显。

  于是恭王再度指点地图,开陈大势,湘军的进展虽慢,但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在往前逼近。杭州的危急,是洪军的困兽之斗,作用在减消官军对金陵的压力,如果不为所动,依旧按照预定的计划,以攻占金陵为第一目标,“忠王”李秀成的企图就落空了。

  “臣的意思,曾国藩还要重用。”恭王挥一挥手,加强了语气,“浙江的军务,曾国藩保左宗棠专责,自然要准他的举荐,不过,还是要归曾国藩节制。”

  “这,不是有旨意了吗?”慈禧太后插了一句,“东南四省的军务,都归曾国藩节制。”

  “浙江归闽浙总督管,不在两江的范围。”恭王答道,“曾国藩或许怕招怨,要避揽权的名,想把浙江划出去。这可不能准他了。”

  “是啊!”慈禧太后又说,“王有龄怎么样?如果不行,干脆放左宗棠当浙江巡抚好了。”

  “那得要曾国藩保荐,前几天已经有廷寄,让他考察江苏巡抚薛焕、浙江巡抚王有龄,称不称职?等他复奏上来,再请旨办理。”

  “杭州这么吃紧,王有龄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慈安太后微蹙着眉说,“还有瑞昌,还有……”她是想到了驻防的旗人,叹口气,没法说得下去了。

  慈禧太后却是无动于衷,她关心的是恭王所说的:“曾国藩还要重用”那句话,是如何重用?已经当到总督了,除非内召拜相,可是前方的军务,又叫谁负责?

  这样想着,她问恭王:“曾国藩又不能调到京里来,还能让他当什么?”

  “可以给他一个‘协办’,仍旧留在两江总督任上。”

  “对了!”慈禧太后自笑糊涂,官文就是如此,以协办大学士,留任湖广总督,曾国藩正好照样办理。

  “不过这也不必急。”恭王又说,“到过了年再办,也还不晚。”

  忽然,慈安太后象是蓦地里想到了一件极要紧的事,提高了声音喊道:”六爷!”

  恭王肃然答道:“臣在!“

  “先帝在日,有一句话,是指着曾国藩说的,你知道吗?”

  这一问不但恭王,连慈禧太后都莫名其妙。恭王实在想不起来,只好实说:“请母后皇太后明示。”

  “先帝说过,谁要是剿灭了发匪,不惜给一个王爵。这话你听说过没有?”

  “原来是这句话!”恭王答道:“臣也仿佛听人谈过,不知真假,也不敢冒昧跟先帝请示。”

  “是有的,”慈安太后说,“我亲耳听见过。不过,那是在军务最棘手的时候说的,是真的愿意这么办,还是牢骚,可就不知道了。”

  君无戏言,就是牢骚,也要把它当做真话。但自三藩之乱以后,异姓不王,果真先帝有此意向,跟垂帘一样,都是违反祖制的。恭王最近对“祖宗家法”,特生警惕,觉得兹事体大,需要从长计议,此时不宜先泄漏出去,免得将来难以转圜。

  把念头转停当,他这样答道:“有了这句话,可见重用曾国藩,不悖先帝的本意。但奖励激劝,不宜过当,否则就难以为继了!所以这句话求两位太后先摆在心里,将来看情形再斟酌。”

  两宫太后都觉得他的看法很稳健。尤其是慈禧太后,对于“奖励过当,难以为继”,深有领会,觉得这确是驾驭人才的一个要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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