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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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嗯!”朱学勤有所领会了,淡焉置之,可能比认真去辟谣,要来得聪明。

  “可虑的倒是上头的病!”

  “是啊!”朱学勤赶紧又问:“这方面,京里的谣言也极多。

  到底真相如何?”

  曹毓瑛看了看门外,移开茶碗,隔着茶几凑到朱学勤面前,轻轻说道:“不过拖日子而已!”

  “噢!能拖多少日子呢?”

  “听李卓轩的口气,只怕拖不过年。”

  “那,那……”朱学勤要问的话太多,都挤在喉头,反不知先说那一句好了。

  “‘湖州’的意思怎么样?”曹毓瑛又加了一句:“为恭王打算。”

  朱学勤定一定神,才能辨清曹毓瑛所问的是什么,于是答道:“‘湖州’的意思,总要让恭王重入军机才好!”

  “此獠不去,恐成妄想。”曹毓瑛做了个“六”数的手势,当然是指肃顺。

  朱学勤点点头:“那也只好缓缓图之!”

  “你明白这一层,最好。”曹毓瑛警告他说,“人人都知你与恭王的关系,暗中窥伺的,大有人在!”曹毓瑛的观察,一点不错,颇有人在谈论朱学勤到热河的消息,猜测他此行的目的。甚至连小安子都悄悄去告诉懿贵妃:“六爷的心腹,那个姓朱的‘达拉密’来了。”

  “嗯!”懿贵妃想了想吩咐:“再去打听,他是来换军机上的班,还是六爷派他来干什么?”

  军机处的关防最严密,而且朱学勤谨言慎行,退值以后不出门拜客,住在曹家,也只与些极熟的人在一起打牌喝酒,或者玩玩古董,谈谈诗文,因此小安子始终无法把他的来意打听清楚,只好捏造些无根之谈去搪塞“主子”,前言不符后语,破约百出。懿贵妃心里自然明白,但懒得去寻根问底,因为这些日子,她的全副精神都放在大阿哥身上。

  大阿哥决定在四月初七入学,以及派李鸿藻充当师傅,她是在朱谕下来以后才知道的,这倒还在其次,最教她心里不舒服的是,得到消息,说皇帝与皇后事先作过商量,四月初七这个日子,就是皇帝用双喜拿来的时宪书,亲手选定的。男孩子启蒙入学是件大事,那怕民家小户,也得先告诉生母一声,而在宫里居然是这样子!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这句话,最实在不过。懿贵妃这样在心里想。

  不!她又想名位比权势更要紧!名位一到,权势自来。大阿哥入学,皇帝为什么跟皇后商量?就因为她是皇后!此是懿贵妃最耿耿于怀的一大恨事,论家世,钮祜禄氏和叶赫那拉氏,一般都是“上三旗”尊贵的大族。论身分选秀女的时节,一般都是三品道员家的女儿,只不过她早服侍了皇帝两年,便当上了皇后。自己还生了儿子,对得起大清朝的列祖列宗,却连次皇后一等的“皇贵妃”的名位都还没有巴结上,已是天大的冤屈,如今索性连亲儿子入学,都够不上资格说句话,这口气怎能叫人咽得下?

  为此,懿贵妃气得发“肝气”,晚上胸膈之间疼得睡不着,要“坐更”的小安子揉啊,捶啊的折腾好半天,才能安静下来。

  肝气平复以后,她很冷静地想到,当皇后是今生休想了!那怕现在的皇后,暴疾崩逝,可以断定皇帝宁愿让中宫虚位,决不会册立她为后,至于当太后虽是必然之势,但也要做皇帝的儿子听话孝顺,这个太后才做得有味。倘如宫内相沿的传说,圣祖德妃乌雅氏,因为做皇帝的儿子不孝,雍正元年五月,活活地被气死,算起来不过当了半年的太后,还是个虚名。这样的太后,又何足贵?

  由此她有一番觉悟,从现在开始,非要把大阿哥控制在手里,叫他听话孝顺不可。于是,常常传话叫保母把大阿哥领了来玩,和颜悦色地哄着他。母子天性原在,大阿哥平日畏惮生母,只因为懿贵妃不象皇后那样慈爱,现在既然如此,大阿哥自然也乐于亲近生母了。

  每当他们母子絮语,不知趣的小安子总爱在旁边指手划脚地胡乱插嘴,皇子只有六岁,爱憎之心却十分强烈,恨透了小安子,但拿他无可奈何。

  有一天受了人的教,当小安子又来插嘴时,大阿哥大吼一声:“你个放肆的东西,给我滚!”

  这一声吼,殿内殿外的人,包括懿贵妃在内,无不惊异得发愣,自然,最惶惑的是小安子,勉强挤出一脸笑容,弯下腰来说:“大阿哥,你,你是怎么啦?给小安子发这么大脾气!”

  皇子似乎忽然长大成人,胸一挺,厉声申斥:“还敢跟我回嘴!”接着用更大的声音,看着一屋的太监和宫女说:“给我把陈胜文找来!”

  没有那个太监或宫女敢作声,只偷眼望着懿贵妃,要等她有句话下来,才好行动。

  懿贵妃给她这六岁的儿子弄迷糊了,有些困扰,有些不快,但也有些欣悦和得意——为了大阿哥的神气活现,象个身分尊贵的皇长子。

  但一看到太监和宫女的脸色,她从困惑中醒悟过来,立即沉着脸喝道:“你这要干什么?”

  大阿哥一看到她母亲如此,心里有些发慌,但视线落到小安子身上,却又勇气忽生,朗朗答道:“我要叫陈胜文来问,我跟额娘回话,可许‘夸兰达’在旁边乱插嘴?谁兴的这个规矩?”

  居然能如此侃侃而谈,懿贵妃心里明白,不可再用对付一个孩子的办法,哄哄骗骗,就能了事,但也绝对不能依他。主子谈话,“夸兰达”——太监在一旁插嘴,这要在乾隆年间,立刻就能捆到内务府,活活打死。照此刻的罪名,至少也是一顿板子,斥逐出宫。小安子纵不足惜,自己的脸面可不能让人撕破!

  于是她略想一想,依旧绷着脸说:“有我在,不用你管!

  小安子不对,我会处罚他。”

  “那就请额娘处罚小安子!”

  是如此咄咄逼人,懿贵妃心里十分气恼,受肃六的气受不够,还受自己儿子的气!这一下,她的胸膈间立刻隐隐作痛,不由得抬起手捂着痛处。

  小安子一看这情形,知道祸闯大了!原来还指望着懿贵妃庇护,现在懿贵妃自己都气得发了肝气,她犯病的时候,脾气最坏,说翻脸就翻脸,决不容情,真的叫人传了陈胜文进来,那就只有“万岁爷”才能救得了自己这条命。

  一想到此,不敢怠慢,扑通一声,跪在水磨砖地上,双手左右开弓,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一面打,一面骂:“小安子该死!小安子该死!”

  大阿哥这下心里才舒服了些,逞报复的快意,大声说道:

  “给我狠狠地打!”

  “是!狠狠地打!”小安子还高声回答,就象打的不是自己似的。

  自己把自己的脸都打肿了,这还不算,大阿哥又说了句:

  “打一百!”

  于是从头来起,另有个太监“一啊、二啊”地高唱计数。打足了一百,小安子还得给懿贵妃和大阿哥磕头,谢谢“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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