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恭王和宝鋆会同内务府大臣、工部堂官充当“恭办大婚事宜官”的诏旨一下,内务府有张单子,由安德海转呈慈禧太后,上面列明筹办大婚事宜,各项事务的先后次序,第一款就是修葺宫殿;第二款是采办物件。同时由安德海进言,说民间大族富户,为儿女婚事,亦须筹备数年,现在大婚期近,应该宽筹经费,及早着手。
慈禧太后深以为然,因而召见内务府大臣兼工部侍郎的明善,首先谈到的也是在宫内兴工修缮。
但是慈安太后却有不同的想法,“宫里一年到头,那一天也短不了修修补补、油漆粉刷。”她说,“我看动大工可以不必。”
“坤宁宫做新房,那总得重新修一修。”慈禧太后说。
这无可驳回,慈安太后点点头:“这当然要修。”
“还有这里养心殿。”慈禧太后又说,“亲政以后,是皇帝日常视朝的地方。总也得拾掇、拾掇。”
慈安太后又点点头,于是明善奏道:“皇上亲政,承欢两位皇太后膝下,慈宁、宁寿两宫,总得好好修一修,才能略尽皇上的孝心。”
“那不必!”慈禧太后抢在前面说,“非修不可的地方才修,能缓的就缓一缓再说。”
“启奏闻位皇太后,照规矩,各宫宫门,出入观瞻所系,理应重修。”
“喔!”慈禧太后不容慈安太后开口,紧接着问,“查一查,各宫宫门是那一年修过的?”
“奴才已经查过了。”明善掏出一张单子念道:“嘉庆元年,修葺内外大城,二年重修乾清宫、交泰殿;六年,重修午门;七年重修养心殿等宫、太和门、昭德门、贞度门、重华门。到现任已经七十年了。”
“七十年?该修一修了!你先派人去看一看再说。”
有了这句话,明善立刻就派司员找了工匠来,到宫内各处去勘察估价。这事传到宝鋆那里,大为着急,那一张单子开出来,一定是几十万两银子,就算打个折扣,也还是一笔巨数。他是户部尚书,首先就会遭遇麻烦,所以急急赶到恭王那里去报告消息。
“岂有此理!”恭王拍案大怒,“马上把这个老小子找来。
等我问他。”
明善是内务府世家,对于伺候帝王贵人,另有一套手法,最着重的是笼络下人,窥探意旨,所以等恭王派了个侍卫来请时,他不慌不忙,先以酒食款待,然后探问恭王何事相召?
“宝中党一到,谈不到几句话,王爷就发了挺大的脾气。
吩咐马上请明大人到府。”
“喔!”明善问道:“可知道宝中堂说了些什么?”
“那就不知道了。”
虽未探听明白,也可以想象得到。明善不敢延搁,派人陪着那侍卫喝酒,自己也不坐轿,骑了一匹马,带着从人赶到大翔凤胡同鉴园来见恭王。
“听说派了你‘勘估大臣’的差使,军机上怎么不知道啊?”
“六爷!”明善知道事已不谐,非常见机,极从容地笑道:
“我是替六爷跟宝中堂做挡箭牌。”
这话令人觉得意外,而且难以索解,恭王便问:“怎么回事?你说!”
“修各处宫门,是上头的意思。”明善把声音放得极低,“我不能不装一装样子,把工料的单子开上去,一看钱数不少,这事儿就打销了。倘或上头跟六爷交代下来,那时候既不能顶回去,更不能不顶回去,不是让六爷你老为难吗?”
“总是你有理。”宝鋆开玩笑地说,“照你的话,六爷还得见你一个情?”
明善跟宝鋆极熟,听得这话便针锋相对地答道:“户部不也该见我一个情吗?”
“那好!”宝鋆趁势双手一拱,半真半假地说:“我正要拜托。大婚典礼,户部筹款,内务府花钱,务求量入为出,那就算帮了军机上的大忙了。”
“说实话,”明善收起笑容,摆出不胜头痛的神情,“凡有庆典,有一部《大清会典》
在那儿,按谱办事,差不到那儿去。现在有个小安子在里头胡乱出主意,事情就难办了。”
这一说,恭王和宝鋆都不开口。安德海已经“成了气候”,相当难制,“咱们先不提这个。”宝鋆看着恭王问道,“大婚用款,该定个数目吧?”
这件事,军机大臣已经谈过好几次,决定了数目,宝鋆说这话的用意,是暗示恭王,告知明善,好教他心里有数,不敢放手乱花。
于是恭王报以一个领会的眼色,转脸向明善伸了一个指头:“这个数儿都很难!你瞧着办吧。将来花不够,你自己在内务府想办法。”
一指之数,自然不会是一千万两,是一百万两。这与内务府原来的期望,大不相同,内务府估计大婚费用,起码会有三百万两,如今只有三分之一,因而明善大失所望。但表面上丝毫不露,满口答应:“是,是!我那儿请六爷放心,不该花的,一个镚子也不行,该花的也还得看一看,能省就省,凡事将就得过去就成了。”言外之意是慈禧太后交代下来,内务府就无能为力了。
宝鋆想了想笑道:“这些地方就用得着倭艮峰了!”
这与倭仁何干?明善困惑而恭王会意,但他不愿在这时候多谈,因而很快地把话扯了开去,谈到选秀女的事。
这是一次特选,目的是要从八旗世族中选出一位德容并茂的皇后,所以明善对这件大事,特别留心。当时把初选的日期,备选的人数,那家的女儿如何,如数家珍似地都说了给恭王听,其中特别提到蒙古状元崇绮的女儿,触发了恭王的兴趣。
“我老早就听说了,”他瞿然而起,“崇文山那个女孩子是大贵之相,念书一目十行。
可惜我没有见过。”
亲王位尊,八旗世族的婚丧喜庆,很少亲临应酬,因此,恭王没有机会见到崇绮的女儿。但宝鋆跟崇绮家很熟。崇绮的父亲赛尚阿,贵极一时,在咸丰初年,他不曾因剿治洪杨;兵败获罪以前,宝鋆是他家的常客。同治四年会试,宝鋆奉派为总裁,所以崇绮又算是他的门生,自然见过这个门生的爱女,这时便接着恭王的话说道:“说她一目十行,不免过甚其词,不过崇文山对女儿的期许甚高,亲自课读,有状元阿玛做老师,或者可以成为才女。”
“长得怎么样?”
“长得不算太美。气度却是无人可及。”
“那就有入选之望了。”恭王点点头,“不过,也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可惜有一层不大合适,”明善接口,“已经十六岁了。”这就是比皇帝长两岁,“那有什么关系?”恭王不以为然,“圣祖元后,孝诚皇后就比圣祖长一岁。皇上年轻,倒是有位大一两岁的皇后,才能辅助圣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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