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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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王初入军机在咸丰三年十月,虽为新进,但以爵位最尊,成为掌印钥的“领班军机大臣”,所谓“军机领袖”、“首辅”、“首揆”都是指领班的军机大臣。召见军机,自乾隆十三、四年间开始,全班同见,但首辅或一日数召,面听指示称为“承旨”,既承旨而缮拟上谕进呈,称为“述旨”,至于“传旨”,通常指口头传达旨意而言。

  A所司以礼请,上不肯却奏,依而上尊号,遂愠王,令出军机,入上书房,而减杀太后丧仪,皆称遗诏减损之。自此远王同诸王矣!

  “所司”指礼部。尊封皇太后,应由礼部具奏,陈明一切仪典。恭王传旨,虽非文宗本意,但皇帝如摈拒礼部请尊封皇太后的奏章,则将闹成大笑话,所以不得不依奏。而恭王的“传旨”,起于误会,终同挟制,文宗自然要懊恼。

  《清史稿·文宗本纪》咸丰五年秋七月壬戌朔:“尊皇贵太妃为康慈皇太后”。到七月庚午(初九),皇太后崩,十一天以后,恭王以“办理皇太后丧仪疏略”的“原因”,奉旨退出军机,回上书房读书。所谓“自此远王同诸王”的“诸王”,指惇郡王奕淙、醇郡王奕澴、钟郡王奕诒、孚郡王奕漁E等四人,这就是说,文宗从此看待奕与其他异母弟并无区别,不复如“亲昆弟”。而康慈的抚育之恩,也算在尊封太后一事中报答过了。

  据《清史稿礼志》康慈太后崩,“帝持服百日如制”。所谓“减杀太后丧仪”,最主要的是谥法有异,《清史稿·后妃传》康慈崩后,“上谥曰‘孝静康慈弼天辅圣皇后’,不系宣宗谥,不袝庙”。按:封后而不系帝谥,起于明宪宗生母孝肃太后,《明史·后妃传》

  “孝肃周太后,英宗妃、宪宗生母也。……嘉靖十五年与纪邵二太后并移祀陵殿,题主曰皇后,不系帝祀,以别嫡庶,其后穆宗母孝恪、神宗母孝定、光宗母孝靖、熹宗母孝和、庄烈帝母孝纯,咸遵用其制。”但在清朝,上谥太后,并无此前例。文宗不以家法而沿用前朝故事,一方面表示,孝静太后抚育有恩,侍奉如生母,一方面亦表示嫡庶究竟有别。致憾之深,可以想见。

  以后到了咸丰七年,奕复起,受命为都统,其时肃顺已开始得宠,为固位计,不免对奕有所中伤。英法联军,进逼京师,文宗以“秋狝木兰”为名,仓皇避往热河,命奕留京“办理抚局”,则由于肃顺的制造空气及守旧派的推波助澜,相率以为奕将借洋人的势力,重演“土木之变”的故事,甚至连惇亲王奕淙亦相信奕要谋反。于是文宗与恭亲王手足之间,猜忌愈深。

  总之,如无牢不可解的心病,则以兄弟之亲,谗言不入,文宗末命的顾命八大臣,当以奕为首。“祖制重顾命”,以恭王的才具,执行尊严的家法,慈禧决不可能取得任何政治上的权力。照这样看,清文宗与恭亲王的手足参商,不过便宜了慈禧一个人而已。历史的因果关系,有时奇妙难测,此为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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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禧全传

  一

  皇帝终于把所有的奏折看完了。

  丢下惠亲王领衔所奏,“恭办圣训告竣,请旨遵行”的那道折子,他顺势伏在紫檀书案上喘气。左右的小太监都无动作,只紧张地注视着,怕“万岁爷”会昏厥。皇帝虚弱得太厉害,这时还不能去碰他,须等他喘息稍定,才宜于上前服侍。

  三十岁的皇帝,头上涔涔冷汗,胸前隐隐发痛,最难受的是,双颊潮热,烧出一种不知何处可以着力的虚浮之感。但是,他的思绪仍然是清晰敏锐的,最后所看那道奏折的内容,还能清清楚楚地默记得起。什么“圣训”?想到他自己告诫臣子的那些话,“朕”如何如何?“尔等”如何如何?越觉双颊如火,烧得耳朵都发热了。

  每一念及自己的责任,他总不免归于困惑,困惑于列祖列宗,何来如许精力,得以轻易应付日理万机的繁剧?而尤其使他不解的是,他的高祖世宗宪皇帝,古往今来如何竟有以处理政事为至乐,每天手批章折,动辄数千言,而毫不觉得厌倦的天子?

  对于他来说,仅是每天看完奏折,便成苦刑,特别是那些军报。江南未平,山东又起,域内未弭,夷人又至。祖父以前,只有边陲的鳞甲之患,父亲手里,也不过英夷为了鸦片逞凶,象这几年内忧外患,纷至迭起,不独东南半壁糜烂,甚至夷人内犯,进迫京师,不得不到热河来避难,这是前人所未曾遭遇过的艰难处境,他相信换了任何一位皇帝,都会象他一样,怕看那些奏报军情的章折。

  唯有这样自我譬解,他才能支持得下去,也唯有这样自己为自己找理由,他才能有寻一些乐趣的心情,领略到一些天子之贵!

  喘息渐渐平定了,他慢慢抬起身子,早有准备的小太监,敏捷有序地上前伺候,首先是一块软白的热手巾递到他手里,然后进参汤和燕窝,最后是皇帝面前最得宠的小太监如意,捧进一个朱漆嵌螺甸的大果盒,跪在御座旁边,盒盖揭开,里面是金丝枣、木樨藕、穰荔枝、杏波梨、香瓜,五样蜜饯水果。皇帝用金叉子叉起一片梨,放在嘴里,靠在御座上慢慢嚼着,觉得舒服得多了。

  “传懿贵妃来批本!”

  “嗻!”管宫内传宣的小太监金环跪一跪,领旨走了。

  “慢着!”等金环站定,皇帝又吩咐:“传丽妃,东暖阁伺候。”

  等金环传旨回到御书房,皇帝已回烟波致爽殿东暖阁。接着懿贵妃到了御书房,一个人悄悄地为皇帝批答奏折。

  她不能坐御座,侧面有张专为她所设的小书桌。从御书案上将皇帝看过的奏折都移了过来,先理一理。把那些“请圣安”的黄折子挑出来放在一边,数一数奏事的白折子,一共是三十二件,然后再清理一遍,把没有做下记号,须发交军机大臣拟议的再挑了出来,那就只剩下十七件了。

  批十七件奏折,在懿贵妃要不了半个时辰,因为那实在算不了一件什么事!

  多少年来累积的经验使然,皇帝批答本章,通常只不过在几句习用语中挑一句,诸如“览”,“知道了”,“该部知道”,“该部议奏”,“依议”之类。而就是这简单的一句话,皇帝也不必亲自动笔,只在奏折上做个记号就行了。

  记号用手指甲做。贡宣纸的白折子,质地松软,掐痕不但清晰,而且不易消灭,批本的人看掐痕的多寡、横直、长短,便知道皇帝的意思,用朱笔写出那个掐痕所代表的一句话,就算完成了批答。这在“敬事房”的太监,是无不可艺胜任的。

  喜欢揽权的懿贵妃,因为常侍候皇帝处理政务的缘故,把这个能够与闻机密的工作,拿到了手里。皇帝的亲信近臣,协办大学士,署领侍卫内大臣,内务府大臣并执掌印钥的肃顺,因此一再秘密进言,说懿贵妃揽权,喜欢干预政事,其实,她是在学习政事。对于大清的皇位,没有谁比她看得再清楚的,也许一年半载,至多不出三年,她的今年才六岁的儿子——皇长子,也就是皇帝眼前唯一的儿子载淳,将会继承大统。她必须帮助儿子治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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