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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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演礼,主要的是排百官朝贺的班次,乱糟糟的没有什么好看,但彭玉麟却舍不得走,他是平生第一次进京,自然也是第一次瞻仰九重宫阙。仰头瞻望着二丈高的殿基上,十一楹宽、五楹深的太和殿,心中生出无限感想,什么建牙开府、起居八座?不到这里,不知人间什么叫富贵?这样转着念头,越觉此身渺小,把功名也看得更淡了。

  就在这时气喘吁吁地赶过来一名·“苏拉”,彭玉麟昨天见过,知道他在隆宗门当差,军机处和南书房有什么需要跑腿的差遣,就是他的职司。看样子是冲着自己来的,因而定睛望着。

  果然,那苏拉到了面前,先长长喘口气,然后说道:“恭喜彭大人!”接着便请了个安,从靴页子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沈大人叫我送来的。”

  “喔,多谢!”彭玉麟接过那张纸来看,上面抄着一道上谕:

  “彭玉麟着署理兵部右侍郎,童华毋庸兼署。前据彭玉麟奏恳陛见后回籍养疴,此次召见时复再三陈情,彭玉麟办事认真,深堪嘉尚,刻下伤疾已痊,精神亦健,特令留京供职,用示朝廷倚重至意。毋得固辞!”

  “沈大人还关照,请彭大人这会儿就到军机,六王爷等着见面。”

  “好,我此刻就去。”

  于是沿着一路高搭的彩棚,从中右门进后右门,越过三大殿进隆宗门到军机处,等通报进去,立刻传出话来:“请彭大人在东屋坐。”

  这一坐坐了有半个时辰,才看到恭王,一见面便连连拱手:“得罪,得罪!”然后请他“升炕”,态度十分谦和。

  彭玉麟知道他极忙,能抽出这片刻工夫来接见,已是很大的面子,所以不叙客套,率直问说:“王爷召见,不知有什么吩咐?”

  “上头的意思,昨天经笙已经转达,上谕下来了,不知道看见了没有?”

  “是!”彭玉麟说,“蒙皇上的恩典,只怕……”

  “雪翁!”恭王抢着说道,“你总要勉为其难!就是缺分太委屈了一点儿,先将就着,等明年亲政大典过后,我一定想法子替雪翁挪动。”

  “多谢王爷栽培。只是不瞒王爷说,我有三层苦衷,要请王爷体谅,第一,才具不足,兼以体弱多病,难当重任;第二,赋性愚戆,不宜厕身庙堂;第三,从未当过京官,仪注不熟,处处拘束。总求王爷代为婉转陈奏,放归田里,将来倘有可以报答之处,万死不辞。”

  恭王听他的话,不断点头,但双眉皱得很紧,略停一下,这样答道:“眼前也无从谈起。等过了庆典,我们从长计议。

  只是,雪翁,上头的意思很殷切,你不可辜负。”“不敢!”彭玉麟赶紧站起身说:

  “唯其皇上不弃菲材,我不敢讲做官,只讲办事。若于大局有益,赴汤蹈火,亦所甘愿,书生报国,原不必居何名义!”

  恭王又点头:“你的意思我懂了!”

  接着,恭王又告诉彭玉麟,派他“宫门弹压大臣”的差使,完全是为了方便他观礼。如果精神不济,可以不必当差。又说大婚仪礼是百年难逢的大典,适逢其盛,不可错过。言词温煦亲切,等彭玉麟告辞时,又亲自送到厅门,丝毫不见亲贵王公那种眼高于顶的骄倨之态,因而使彭玉麟想起那些水师陆营将官的滥作威福,越觉厌恶。

  等回到松筠庵,立刻便有一位官员来拜,是近年来慈禧面前的红人,工部侍郎兼步军统领衙门左翼总兵荣禄,名帖上自称“晚生”。彭玉麟久闻其名,自然要见,迎出门来,大为讶异,荣禄似乎还不到三十岁,生得如玉树临风,俊美非凡,加以服饰华贵,益显得浊世翩翩佳公子般,令人生羡。

  微笑凝望的荣禄,一见彭玉麟,先自作揖,迎入门内,揖让升阶,正式见礼时,请了极漂亮的一个安,称主人“老前辈”,很恭敬地寒暄了一番,才道明来意,说是接到内务府的通知,彭玉麟是“宫门弹压大臣”,而大婚典礼弹压地面,维持秩序,归他负责,所以“特意来伺候老前辈当差”。

  “不敢,不敢!”彭玉麟也很率直,把奉派这个差使的原意,告诉了荣禄。

  “上头是体恤老前辈,不过说真个的,晚生倒是想借重老前辈的威望。”荣禄的神态显得很恳切,“大婚典礼,早就轰动各地,这个把月,京城里总多添了二三十万人,茶坊酒肆、大小客栈,无不大发利市。其中自然也有趁此机会来找外快的,昨天一天就抓了上百的扒儿手。江湖上的所谓‘金、皮、彩、挂’,三教九流,各路好汉,来了不知多少!别的都还好办,可有些散兵游勇,晚生惹不起!”

  “怎么呢?”彭玉麟奇怪地问,“散兵游勇滋事,尽管逮捕法办。何以说是惹不起?”

  “不瞒老前辈说,象今儿早上演礼,有位贵同乡,身穿赁来的破旧花衣,头上却是红顶子,愣往宫里闯,问起来,他是保到都司,赏过二品顶戴的。”荣禄作出充分同情而无可奈何的神态说,“老前辈请想,都是替朝廷出过力,建过功的人,又是这样子的大喜事,能有什么办法?自然只有用好话敷衍,敷衍得下来,也就罢了。就怕有一肚子牢骚的,越扶越醉,在宫门之前,众目睽睽之下,大吵大闹,岂不有伤体统?”

  “原来如此!”彭玉麟心想,裁撤的湘军,心怀不平的人很多,如果他们作践老百姓,自己不能不问,此外就犯不着来管这闲事了,不过荣禄既然虚心求教,又似乎不便峻拒。这样沉吟了一会,想到了一个主意,“仲华兄,”他说,“既然体念到那些人是出过力,建过功的,亦当体念他们如今穷无所归,有满腹牢骚。听说这一趟大婚,花了一两千万银子,从中渔利的不知凡几,何妨也想想别人的苦楚,事先略有安排,把他们的气平了起来,岂不是弹患于无形的上策?”

  “是,是!”荣禄被提醒了,连连拱手致谢:“老前辈见教得极是,心感之至。晚生马上派人分头去办,好好安抚。不过,这几天还得借重老前辈的威望,坐镇宫门。”

  说到头来,这也是自己的差使,彭玉麟不便再辞,很爽快的答应了。

  于是荣禄又深深致谢,告辞回衙。一面选派神机营平日惯于探事的干员,分头到西河沿、打磨厂等处的小客店中,打听那些穷极无聊,有意来讹诈寻事的湘军、淮军,找上为头的人,下馆子,套交情,送上一笔盘缠,买个平安。一面派了一名汉军旗的步军校,带领十六名兵丁,到松筠庵供彭玉麟差遣。

  到第二天,就是皇后妆奁进宫的日子,照满洲的婚礼,发嫁妆在吉期前一天,只以皇后的妆奁有三百六十台,连发四天,所以提早开始。这天是重阳,却无风雨,吃罢花糕,不选高处去登临,都挤到大街上来看这天下第一份的嫁妆。自然,路线是早就打听好了的,皇后妆奁进大清门,出长安左门,由东折而往北,进东安门,再由东华门入宫。飞檐翼空的大清门是皇城正门,门前空地成正方形,石栏隔绕,形如棋盘,所以名为棋盘街,又称天街,清旷无尘,最宜玩月。此时自是看热闹的第一个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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