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理由和办法都有了,恭王不须再说,答应着拟旨,命钦天监在明年清明之前,排启驾的日子。至于跸道所经,桥梁道路和一路上的行宫,该如何修治,那归直隶总督办差,有李鸿章在,亦可以不必费心。
等把这件事作了交代,就该恭王陈奏取旨,他有两件事必须奏请上裁,一件是彭玉麟不肯就兵部右侍郎的职务,恭王认为不必勉强,建议由彭玉麟帮着新任长江水师提督李成谋,将江防布置妥善后,准予回籍养病。以后每年由彭玉麟巡阅长江一次,准他专折奏事,并由两江、湖广两总督,替他分筹办公经费。两宫太后和皇帝,都觉得这个由沈桂芬所拟的办法很好,无不同意。
另一件事就麻烦了,各国使臣要求觐见。这本来是载明在条约上的,不过以前可以用中国礼俗,听政的两宫太后不便接见男宾而拒绝,等皇帝亲了政,这个理由就不存在了。
一番奏陈,不得要领,而各国使臣都等着听回话,恭王不得不召集总理通商衙门各大臣会议,商量对策,觐见本无不可,不可的是觐见时不磕头,所以会议要商量的,也就是这一点。
要议自然要“找娘家”。觐见的条文,明定于咸丰八年的《中英天津条约》,“大英钦差”觐见大清皇帝,“遇有碍于国体之礼,是不可行”,这就是指跪拜之礼而言。咸丰十年,因为“换约”引起战事,文宗逃难到了热河,桂良议和不成,英法联军进兵通州,行在不得已,改派载垣与穆荫二人在通州与英法重开和议,于是英国公使爱尔金,就提出要求,觐见大清皇帝,面递英国女王的国书。恭王就从这里谈起。
“当时载垣和穆荫,答应了英国的翻译官巴夏礼,可以照办。那知奏报行在,奉严旨训斥,载、穆二人只好饰词翻案,然而话已出口,成为把柄。以后我主持抚局,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爱尔金的要求打消。”恭王接着又说:“为此,同治七年到了‘十年修约’之期,总理衙门特为开具条说,咨行各省督抚将军,第一条就是‘议请觐’,曾涤生、李少荃、左季高都认为不妨准其入觐。只有一个人反对,就是官文,他的尸骨未寒,我也不便说他。事到如今,不让各国使臣入觐,是办不到的了!我看少荃的办法,或者可行,咱们先看看他的原折。”
于是便叫一名章京,朗诵同治六年年底,李鸿章“披沥上陈”的奏折,第一条也是“议请觐”,他说:“如必求觐,须待我皇上亲政后,再为奏请举行。届时权衡自出圣裁,若格外示以优容,或无不可。”又说:“闻外国君臣燕见,几与常人平等无异,即朝贺令节,亦不过君坐臣立,似近简亵。不得已权其适中,将来或遇皇上升殿、‘御门’各大典,准在纠仪御史侍班文武之列,亦可不拜不跪,随众俯仰,庶几内不失己,外不失人。但恐彼必欲召对为荣施耳!”
念到这里,恭王挥手打断,面向与议诸人问道:“少荃这个取巧的法子,看看行不行?
到亲政大典那天,让各国使臣,在赞礼执事人员当中排班,那不就可以不跪了吗?”
这个办法近乎匪夷所思,但恭王有表示赞成之意,大家不便正面驳回,面面相觑,久久无言,最后是负责与各国公使交涉的崇厚,不能不硬着头皮说话。
“办法倒好,不过就是李少荃自己说的话,‘彼必欲召对为荣施。’各国使臣早就有这么个想法:他们是客,主人始终不肯接见,是不以客礼相待。照我看,要他们磕头是办不到的,如今该议的只有两条路子,一条是能不能想一计,不教他们入觐?一条是能不能劝得皇上,格外示以优容?”
“就算皇上优容,也还有人说闲话。”董恂摇着头发牢骚:
“清议,清议!不知值多少钱一斤?”
等他们两个人一开了头,议论便多了,七嘴八舌,莫衷一是。最后只有拖延一法,让崇厚再去回报各国公使,说是亲政之时尚早,到时候再谈。
一场会议,就此无结果而散。但白日无情,一天天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冬至,大祀圜丘,是一年的大典。为了亲政在即,两宫太后与王大臣议定,就从本年开始,由皇帝亲祀,“以严对越,而昭敬诚。”所以按照规定的仪节,斯前斋戒,皇帝独宿在斋宫,派了“御前行走”的载澂,在寝殿陪伴。
天子父天母地,所以冬至祀圜丘,夏至祭方泽,是极严肃的大典。斋戒一共三天,前两天宿在乾清宫东面的斋宫,最后一天宿在天坛成贞门外的斋宫。摒绝嫔御,禁酒蔬食,不张宴,不听乐。在高年的皇帝,这清心寡欲的三天,于颐养有益,而对当今十七岁的皇帝来说,这是寂寞难耐的三天,亏得有载澂作伴,才能打发漫漫长夜。
而在载澂,却是一大苦事。章台走马,千金买笑的结果,为也带来了一种不可告人的隐疾,小解频频,不耐久侍,陪皇帝谈得时候长了,站在那里,身上不住“零碎动”,真如芒刺在背似的。
“怎么了?”皇帝发觉了,忍不住问:“你好样儿不学,学伯彦讷谟诂的样!”
伯彦讷谟诂生来就有那么个毛病,爱动不爱静,那怕在御前站班,隔不了多大工夫,就得把脚提一提,肩扭一扭,载澂不是学他,但亦很难解释,只答应一声:“是!”自己尽力忍着。
然而内急是没有办法忍的,到了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只得屈一膝请安,胀红了脸说:
“臣跟皇上请假!”
“你要干什么?”
“臣,臣要方便。”
皇帝忍不住笑了,跟载澂是玩笑惯了的,便即骂道:“快滚!别溺在裤子里!”
第一次还不足为异,到第二次,皇帝恍然大悟,“敢情你是有病啊!”他关切地问:
“怎么会有这个病?”
载澂绝顶聪明,早就知道瞒不住,皇帝迟早会疑惑发问,因而预先想好了回答的话,“臣这个病,自古有之,就是淳于意说的,‘民病淋溲。’”载澂侃侃然地,“只要一累了,病就会发。”
“怎么搞上这个窝囊病?”皇帝皱着眉说,“那你就回家吧!”
载澂一听这话,请安谢恩,但又表示并不要紧,只要去看一看医生,一服“利小水”的药,就可无事。于是皇帝赏了半天假,载澂找着专治花柳病的大夫,诊治过后,带着药仍旧回到斋宫当差。
“怎么样?”皇帝不愉快说,“我倒是有好些话跟你谈,你又有病在身,得要歇着!”
“臣完全好了!”载澂精神抖擞地,“皇上有话,尽顾吩咐。”皇帝点点头,“你跟洋人打过交道没有?”他说,“是不是红眉毛,绿眼睛?”
“眼睛是有绿的,红眉毛没有见过。”
“喔,洋人的规矩你知道不知道?”皇帝问道,“譬如小官儿见了上司,怎么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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