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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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心想,如果说不曾带来,说不定就会吩咐,派人去取。取不来岂非显得自己撒谎?

  无可奈何,只好把奏折交了过去。

  慈禧太后看折子,虽非一目十行,却比皇帝快得多,一面看,一面冷笑,看完把折子往炕几上一丢,哑然半晌,带着异常失望的语声说:“有些事,我竟不知道!”

  皇上心虚,深怕慈禧太后问起微行的事,便这样掩饰:

  “就是看了几次工程,外面就有谣言,真可恨!”

  “你好好儿的,别人打那儿去造谣?”慈禧太后注视着他问:“你知道不知道,这六款说的是一件事!”

  这一件事自然是停园工,皇帝心想,让慈禧太后自己说出来,事情就好办得多了,因而躬身答道:“求皇额娘开导。”

  “都为的你不好生念书。你想想,这个月你才上了几天书房?”慈禧太后紧接着又说,“如果你能上进,好好儿用功,心自然就会静下来,自然就知道‘畏天命’、‘遵祖制’,说话行事,都有规矩,奏折也看下去了,也肯听人劝了。只要你能这个样子,修个园子让你安心念书,也算不了什么!”说到这里,慈禧太后欲言又止,但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有句话,我说了你心里一定不服,你亲政才一年多,何致于弄成这个样子?我给你说穿了吧,外头是瞧你不起!嘴里答应着,心里在冷笑,你以为看折子,跟军机见面,是件容易的事吗?

  你早得很呢!”

  这几句话说得皇帝面如死灰,心里难过得无可形容,想顶句嘴,却又不敢,只好低着头使劲咬嘴唇。

  “文祥是怎么回事?”

  这一问又是皇帝难以回答的,想了想才答:“他身子不好!

  要开缺就让他开吧!”

  “胡说!”慈禧太后毕竟发怒了,“你简直没有长眼睛。”

  皇帝又把头低了下去,自己恨自己笨拙,何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慈禧太后倒有些不忍了,放缓了声音问道:“现在你的意思是怎么样?总要有个交代啊!”

  “皇额娘不是说了吗?”皇帝带些委屈的声音说:“我多上书房就是了。”

  “也要你诚心向学才好。”

  “翁同龢回来了,我倒是愿意听他讲书。”

  这是句真心话,慈禧太后也知道,点点头表示嘉许。停园工的事,就此不再谈了。皇帝回宫倒是细细想了一番,无奈想起书房,心里便生怯意。再想想别的,从对日的交涉到慈禧太后对皇后的态度,无一件事,可以使得心里妥帖,烦躁之下,坐卧不宁,唯有带着侍从,又走了一趟圆明园,心情才能略微舒散些。

  园工实际上已濒于停顿,因为李光昭的案子一发作,既有煌煌上谕严办,则引进经手的人,岂能没有责任?所以湖广道监察御史,同治元年的传胪,江苏仪征籍的陈彝首先发难,严劾内务府大臣“办事欺蒙,请予处分”。接着是陈彝的同年,山东潍县人的江南道御史孙凤翔,上了一个奏折,说“上年李光昭呈请报效木植,及此次呈进木植,皆系现任内务府大臣贵宝署理堂郎中任内之事;贵宝蒙混具稿呈堂,并与李光昭交通舞弊,请严加惩处”。这两个折子已由皇帝批交吏部议奏,处分在所不免。同时十重臣哭殿,已传为九城的新闻。看样子停止园工,是迟早间事,所以不但内务府的人悄然罢手,就连园工的包商,亦不能不停下来观望风色。

  事情有成为僵局的模样,皇帝不知何以为计,拖得一日是一日。十重臣则更为着急,频频集会,在长吁短叹之中,决定了几个旁敲侧击的步骤,首先是拿贵宝“开刀”,吏部两尚书宝鋆与毛昶熙议定,贵宝应照溺职例革职。

  如果没有十重臣那六款奏谏,皇帝不会多心,有了“纳谏章”这一款,皇帝认为是恭王等人,利用言官来钳制他,心里很不舒服。然而李光昭一案,也实在气人,所以终于还是批准了吏部的建议。

  贵宝是圆明园工程的总办,这一革职,“蛇无头不行”,园工完全停止。皇帝开始感到事态严重,第一是对慈禧太后无法交代;第二是威信有关。左思右想,只有找一个人商量。

  这一个人就是李鸿藻。皇帝只有在启蒙的师傅面前,说心里的话才不会觉得伤害了做皇帝的威严。“师傅,”他说,“别人不知道我的难处,你应该知道。当初降旨修园,是为了娱养两宫皇太后,皇太后召见内务府大臣,召见‘样子雷’,亲自画了图样交下来,这些情形,你总知道吧?”

  李鸿藻当然知道,随即问道:“七月十八召见御前跟军机,曾蒙面谕,停园工一节,转奏两宫太后定夺。想来皇上已经面奏?”

  皇帝听得这一问,立即显出异常为难的神色,好半晌才说了句:“我不知道怎么跟两位太后去回。”

  说是说“两位太后”,其实只是一位:慈禧太后。皇帝处于生母而兼严父的慈禧太后的积威之下,常常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这是李鸿藻所深切了解的。

  因此,皇帝的苦衷,也就从他的这句话中,表露无遗。李鸿藻当时在心里就定下了主意,但不知道恭王等人的意思如何。不便在皇帝面前作何承诺,只这样答道:“皇上的孝思,臣等无不体仰。容臣等密筹妥善办法,必有以抒瘽虑。”

  于是当天他就跟恭王谈到皇帝召见的经过,恭王约了五御前大臣和全班军机在鉴园集议。这一议,意见就多了,李鸿藻陈述的情形,为大家打开了心头的蔽境,为了匡正皇帝的行为,各种路子都走过,唯独最主要的一条路子不曾去走——请两宫太后出面干预,才是釜底抽薪,打开僵局的唯一善策。

  “我看,”恭王说道,“就烦兰荪拟个密折,公上两宫,大家看使得使不得?”

  这正就是李鸿藻的主意,而且他也有了腹稿,不过在此场合,他不能不这样说:“如何措词,请先商量定规。”

  “你看呢?”恭王反问一句。

  “我以为应从理与势两方面立论,说园工不得不停的缘故。”

  “好,请你先写下来,看了稿子再斟酌。”

  “不但论理、论势,还要揭破真相。”文祥说道,“要说内务府的人,明知道工程浩大,完不了工,无非借此敷衍,好从中上下其手。以‘西边’的精明,当然不肯给人做敛钱的幌子。要这样说,才有用!”

  “是!”李鸿藻衷心倾服,“三哥看得真透。”

  于是丫头安设了笔砚,李鸿藻坐在一旁握笔构思。象这些奏疏,无须讲求词藻,只要说得婉转透彻就好,因为李鸿藻把文祥的话,凑合他的腹稿,有了全篇大意,立刻文不加点地写了下去。写完看一遍,改动了几个字,站起身来,捧向恭王。

  “就劳你驾,念一遍吧!”

  李鸿藻答应着,朗声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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