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这么件案子……”
“这是先表微意。”刘学太抢着说:“事情弄好了,还有这个数。”他又伸了三个指头。
张书办想了一下,很认真地说:“也罢了!不过话说在头里,我是净得。”
“自然,自然。毛师爷那里另外已经有了。”
“我上去说。倘或他有话下来,你得告诉老胡,让他找补。”
“那当然,反正不让你为难就是。”
毛师爷倒没有说什么,也许已经满足,也许等案子到了紧要之处,另有需索。张书办心想,反正有话在先,归刘学太自己去打点,这时就不必谈钱,只谈人好了。
“人是太瘦小了一点,不过讲话倒还老练,能充得过去,而且也不尽是混充。”
“这怎么说?”毛师爷问道:“这家伙也是一起下手的?”
“下手的是老胡的侄子,他也跟了去的,不过并不知情。”张书办说,“总扯得上一点边,也不完全是冤屈。一切都靠师爷了。”
“等我想想。”毛师爷在想,马翥有些书呆子的味道,又是很深的近视眼,若是坐堂问案时,弄得黑黝黝地让他看不清楚,这一案可以混得过去。不过,由县而府,由府而道,一直到省里,都要打点好了,才得无事。
“老胡知道。”刘学太这样回答他,“已经有预备了。”
“那行。”
于是毛师爷派人将马翥请了来,一见面就说:“恭喜东翁,正凶已经抓到了。”
“彼此,彼此!”马翥笑容满面地答道,“全是仰仗老夫子的大力。”
接着便谈到案情。这些盗案重犯,往往先由刑房书办问一遍,作成“节略”,叙述案情梗概,这份节略是早就做好了的,马翥接到手里,看不了两三行便停了下来,脸现讶异之色。
“想不到这个盗魁,这么年轻,才二十一岁!”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审案子宜乎虚己以听,东翁切莫先存成见。”
“说得是,说得是!”马翥受教,等将节略看完,便要传谕升堂。
“东翁!”毛师爷拦阻他说,“此时还不宜提审!”
“噢!”马翥问道:“莫非有什么说法?”
“胡体安能在千里以外作案,党羽自然不少,此刻提审,不禁百姓旁观,倘或有那无法无天的在公党闹事,虽无大碍,究于东翁官威有损。”
“是,是!”马翥心诚悦服地请教:“那么,老夫子看,以什么时候为宜?”
盗案、风化案,或者涉于机密,有所关碍的案子,原可以便衣在花厅提审,马翥十年寒窗,初为民牧,既不谙世故,更不懂做官,毛师爷便是欺他这一点,一本正经地说道:“明日早堂,越早越好。一则,清静,再则,要弄成阴森森的样子,教犯人想到,上有鬼神,不可欺诳,自然照实作供。”
马翥自然嘉纳其言,传话下去,第二天早堂问案。
第二天曙色初透,公堂便已伺候好了,马翥也是半夜里就被唤醒,漱洗饱餐,然后换上公服坐等。到钟打六下,刑房张书办到签押房窗外禀报:“请大老爷升堂。”
由上房过二厅、到大堂,在暖阁中升了座,只见正前方一块灰蒙蒙的天,正飘着毛毛细雨,还有风,吹得公案上一盏红色牛角罩的烛台,光晕摇曳,连文牍都不甚看得清楚。此外的光亮,便只有正檐前两盏用三脚竹架支着,“镇平县正堂马”的字样犹新的大灯笼,照出站班的皂隶,肃然无声地分列两旁,手里不是拿着竹板,便是刑具。
“都伺候好了!”张书办在马翥身边关照,同时将个红布面的卷宗一揭。
于是马翥用朱笔在名单上一点,口中吩咐:“带胡体安!”值堂的皂隶大声应着:
“喳!”接着到檐前宣示:“奉堂谕,带胡体安。”
刘学太已经在西角门外等候了半天,这时便拍着王树汶的肩膀,安慰子侄似地说:“不要怕,不要怕!一切有我。县大老爷是书呆子,最好说话;你答供得干净俐落,他一定高兴。”
王树汶深深吸了口气,重重地点着头说:“我知道。”
“好,上去吧!”
于是铁索鎯铛,就象变把戏牵出一头猴子似的,将王树汶牵到堂上跪倒。为了要做出强盗的气派,他依照刘学太的教导,昂起了头,极力装成满不在乎的神态。
“禀报大老爷,”刘学太屈一膝大声说道:“奉堂谕,带到盗犯胡体安一名。”
马翥向下望去,影绰绰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不免惊奇,但以毛师爷的先入之言,并未想到这个孩子不象强盗,只感叹着人心不古,这样的年轻人,居然也会行劫。
端详了一会,他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胡体安。”
听他这样回答,刘学太和值堂的张书办都松了口气,即令王树汶不致临时变卦,却怕他惊慌失措,无意问露出真相,现在听他语气平静从容,自是极大的安慰。
“你今年多大?”
“今年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马翥摇摇头,“倒看不出。”
“小的生日小,腊月二十五日。”
马翥没有理他的话,看着案卷问道:“光州赵家的抢案,是不是你做的?”
“是的。”
“你好大胆!”马翥的声音提高了,“你知道不知道,抢劫是什么罪名?”
“大老爷开恩。”王树汶磕了个头说,“小的实在叫没法。这几年河南大旱,没有得吃的,小的上有七十多岁的老的要奉养……”
“慢点!”马翥捉住漏洞,急忙问道:“你今年才二十一岁,倒有个七十多岁的父亲,这话怎么说?”
漏洞捉得太快了些,如说有个七十多岁的老娘,便难辩解,七十多岁的父亲却无足为奇,王树汶原就能说会道,加以县大老爷果然如刘学太所说的“好说话”,心里不太畏惧,更能从容圆谎:“小的是小的父亲的老来子。”
“你娘多大?”
“我娘今年整五十。”
“那还罢了。”马翥停了一下,接上原来的话头:“虽说饥寒起盗心,到底不可恕,你年纪轻轻,什么事不可以做,为什么要做强盗?”
“小的原在前任大老爷手里补上了一个名字,有名无粮,是空的。”王树汶说,“小的不敢在本地做案。请大老爷开恩。”
“你做案自然不止一个人,同伙呢?是那些人,从实招来。”
“一共五个人。”王树汶随意报了四个名字,连他自己是五个。
“这四个人住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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