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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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想到刘坤一的族叔,云贵总督刘长佑,他是湘军宿将,早就当过直隶总督,移镇西北,倒也人地相当。但因法国正在窥伺越南,西南的防务,亦颇并重要,不宜调动。

  挑来挑去挑中了一个湖南人,是浙江巡抚谭钟麟,他是翁同和的同年,恭王对他特具好感。同治四年,慈禧太后与恭王失和,闹出绝大风波,恭王几几乎连爵位都保不住。慈禧太后震怒之下,有言责的人,十九噤若寒蝉,只有谭钟麟以江南道御史,慷慨陈言,说“庙堂之上,先启猜疑,根本之地,未能和协,骇中外之视听,增宵旰之忧劳,大局有关,未敢缄默”,同官感悟,列名合疏的,有四十余人之多。慈禧太后一看这声势,不敢一意孤行,终于恢复了恭王的名位权力。以此渊源,谭钟麟一直能得到恭王的支持。而且他的官声不错,并且当过陕西巡抚,论各方面的考虑,都很合适。唯一不甚妥当的是,他在浙江当杭州知府,署理杭嘉湖道时,杨昌濬当浙江布政使,正是他的顶头上司,现在杨昌濬是甘肃布政使,变成谭钟麟的部属,似乎难堪。但朝廷用人,当然管不到这些细节,也就随它去了。

  谭钟麟的调督陕甘,是出于张之洞的建议,在“翰林四谏”中,他颇得人缘,所以湖广总督李瀚章,为了笼络,特地卑词厚币,请他去当湖北通志局的总纂。可是张之洞正在培养资望关系,快到了水到渠成,将要大用的时候,自然不肯应聘,转荐他的门生樊增祥自代。

  果然,不久就由于李鸿藻的保荐,放了山西巡抚。翰林当到内阁学士,不是内用为侍郎,便是外放为巡抚,循资迁转,原无足奇,奇的是张之洞升内阁学士还不到半年的工夫,就有此任命,不能不说是异数。

  因此,给他去道贺的人特别多。张之洞兴奋得不得了,亲拟谢恩折子,得意忘形,自命为“敢忘八表经营”的话,一时传为口实,而挖苦他最厉害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堂兄张之万。一天张之万带了两个挂表,有人便说,表只要准,一个也就够了。他这样回答人家:

  “我带两个表不足为奇,舍弟有‘八表’之多。”

  “八表”是八方之极,亦是“天下”的别称,“八表经营”可以解释为开国英主力战定天下。张之洞下笔不检,用了这句成语,如在雍正、乾隆年间,不丢脑袋也会丢官,但嘉庆以后,文字狱久已不兴,而且清流的口气,向来阔大,所以山西巡抚想经营八表,不过传作笑谈而已。

  谈笑以外,亦颇有人深为警惕,因为张之洞的被重用,正是慈禧太后重视清流的明证。

  翰林四谏中,专事弹劾的张佩纶、邓承修、宝廷、以及后起的盛昱,不在四谏之列,却与黄体芳齐名,好以诙谐语入奏折的刘恩溥都在朝中,气焰更甚,不知他们那一天心血来潮,出手搏击?因而都不免惴惴不安。

  因为如此,便常有些捕风捉影,疑神疑鬼的流言,有人说万青藜、董恂在位不久了,有人说李鸿藻一系将攻倒王文韶,还有人替新任陕甘总督谭钟麟担心,说张佩纶一定饶不过他。

  张佩纶曾经弹劾过谭钟麟,那是四年前的事。光绪三年,山西、河南、陕西大旱,赤地千里,朝廷截留东南漕米一百万石,赈济山西与河南,由阎敬铭以侍郎坐镇山西,督办赈务。有个县官侵吞赈米,阎敬铭会同山西巡抚曾国荃,请“王命旗牌”,斩于闹市,因而经手放赈的,不管是官员还是绅士,没有人敢于舞弊,山西、河南的灾民,受惠的不止其数。

  但是,陕西同样被灾,却独独向隅。这年从四月到九月,点雨未下,渭南、渭北,小麦下种的不及二成,百姓已经吃草根树皮了,但左宗棠西征,还在急如星火地催运军粮。李鸿章大为不满,写信给左宗棠说:“西北连年荒歉。民食犹苦不足,何忍更夺之以充兵饷?万一如明末酿成流寇之乱,谁尸其咎!”

  左宗棠接到这封信,当然很不开心。因此也就讨厌有人说陕西大旱,陕西巡抚不敢违逆他的意思,便禁止属下报灾。朝廷查询,他答奏说是“全省麦田仅有三成未播种者,余皆连得透雨,一律下种,虽有偏灾,不致成巨祲。”这个巡抚就是左宗棠的同乡谭钟麟。

  陕西的绅士为求自保,约齐了上书巡抚,请求奏报灾情,设局派官绅会办赈物。谭钟麟置之不理,陕西绅士只好乞援于言路了。

  当时陕西人当御史的,一共有五个人,而陕西的绅士,只写信给其中的四个。这四个人有一个叫余上华,虽是陕西平利人,祖籍湖北,两湖一向认同乡的,所以余上华跟谭钟麟套上了交情,平日常有书信往来。这时便跟其余三个人说:“绅士与巡抚不和,言官又攻巡抚,彼此相仇,吃亏的还是地方。我看先不必出奏,由我来写封信劝他,如果他肯回心转意,奏请办赈,嘉惠地方,我们又何必再作深责?”

  大家都觉得他的话入情入理,应是正办。便同意暂缓弹劾,由余上华写信给谭钟麟。那知道余上华出卖了他的同官,也出卖了他的同乡,将陕西绅士的原函,寄了给谭钟麟。

  谭钟麟为了先发制人,连夜拜折,专差送到京里,特参“陕西绅士,把持公事,胁制官吏;移熟作荒,阴图冒赈。”可惜,晚了一步,已经先有人参了谭钟麟。

  这个人叫梁景先,陕西三原人,官拜浙江道御史,就是陕西绅士致书言路乞援,而独独漏了他的那个人。梁景先的科名甚早,是道光二十五年的进士,咸丰十年英法联军进京时,他做工部郎中,因为胆小,弃官逃回家乡。这不是什么大不了事,但陕西人最讲气节,因此看不起他,后来虽然补了御史,陕西的绅士却从不跟他打交道。这一次桑梓大事,别人都受托出力,只有他不在其列,心里非常难过。想想六十多岁的人,就要告退了,这样不齿于乡里,将来退归林下,还有什么面日自居为缙绅先生?倒不如趁此机会,为桑梓效一番劳,晚节可以盖过早年的耻辱,岂不是极好的打算?

  因此,他深夜草奏,狠狠参了谭钟麟一本,说他骄蹇暴戾,一条条罪状列了许多,而且词气之间,也隐约谈到余上华跟谭钟麟勾结,“潜通消息”的情事,同时也参了陕西藩司蒋凝学,衰病不足以胜任其职。

  他的奏折一上,谭钟麟的折子也到了,陕西的御史预备在京里参他,他远在西安,怎会知道?见得余上华“潜通消息”的话,信而有征。不过由于恭王的从中回护,这两个折子都留中不发,只用“廷寄”命谭钟麟“确查具奏”。

  消息当然瞒不住的,陕西的京官和地方上的百姓,动了公愤,一方面具呈都察院,请求代奏:“陕西荒旱,巡抚、藩司厌闻灾歉”,一方面在西安几乎发生暴动。谭钟麟大起恐慌,下令西安镇总兵、潼关协副将,调兵三千,将巡抚衙门,团团围住,一打二更,抚署前后戒严,断绝行人,总算地方绅士出面安抚,不曾激成民变。只是蒲城、韩城等处,奸匪乘机作乱,还杀了两名官儿,派兵剿捕,方能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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