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6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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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为“看管”,当然也是在狱中安置。县里管监狱的是未入流的“典史”,俗称“四老爷”,因为知县称“大老爷”,排下来县丞、巡检,典史的职位列为第四。江夏县的这位“四老爷”名叫高鹤鸣,河南禹州人,早就奉到“堂谕”,这个杨国麟是龙是蛇不分明,好好替他找一处潜居之地,所以“高四老爷”亲自督同狱卒将狱神庙收拾出来,作为“看管”

  的地方。

  等人犯解到,“高四老爷”大吃一惊,当时不便说破,只是亲自引导,将杨国麟领到狱神庙,很敷衍了一阵。又关照狱卒尊称杨国麟为“杨爷”,管梁殿臣叫“梁二爷”,都不准直呼其名。

  安顿既罢,一直到上房要见“大老爷”。陈夔麟只当他来复命,不过“报闻”而已,所以派听差出来说道:“上头知道了。高四老爷请回去吧!”

  “不,不!管家,我有机密大事,一定要面禀大老爷。”

  陈夔麟心中一动,立刻邀到签押房,还将房门关上,方始跟高鹤鸣叙话。

  “这杨国麟,”高鹤鸣放低了声音说:“卑职认得他,实实在在是个贵人。”

  陈夔麟听人说过,这位“四老爷”为人迷迷糊糊,所以听得这话,不由得失笑了,语涉讥讽地答说:“原来老兄也认得贵人!”

  “真的!一点不假。那年卑职到京里验看的时候,见过他!”

  接着,高鹤鸣便讲他跟杨国麟见面的经过。

  原来典史虽是个不上品的佐杂微官,但补缺以前,亦须进京,先去吏部注册,名为“投供”,然后依照次序拣选。选官的花样甚多,分单双月,单月接单月,双月接双月,正月选不上,便得三月里再选,又有各种班次,有除、有补、有转、有改、有升、有调,名虽各不相混,而有门路的亦可通融。总而言之,法令愈繁愈苛,胥吏的生财之道愈多愈宽。高鹤鸣为人粗率,亦不打听打听清楚,更不曾托人走门路,贸贸然上京“投供”,为吏部书办多方挑剔。而所有不合规定之处,却又不是一次告诉他,今天这个不对,明天那个又错,在京里待了三个月,尚无眉目,气得他真想拿刀子跟部里的书办拚命。

  受气还在其次,带来的川资告罄,已经到了非向同乡“告帮”不能得一饱的地步。好不容易又熬了个把月,才轮到双月“大选”。选官照例,大官或者要缺须“引见”,由皇帝亲自看一看,微秩小官,由九卿科道过目,称为“验看”。汉官验看的日期是每月二十五日,地点在端门之内、午门之外、东向的“阙左门”下。那天六月二十五,高鹤鸣半夜里起身,趁早风凉,赶到紫禁城里,在阙左门外,匆匆地向书办报到。

  “尊驾贵姓?”书办很客气地问。

  “敝姓高,高鹤鸣。河南禹州人。”

  “不错,你是河南口音。可是,你不姓高吧?”

  “那,”高鹤鸣错愕莫名,“我自己的姓,我不知道?”

  “我们不知道你是不是姓高?你就拿家谱来,也不能当证明。我们是看册子,你看,册子上写的是:面白有须。你的胡子呢?”

  这一问,将原已汗流浃背的高鹤鸣,问得冷汗一身,悔之莫及。前两天穷极无聊去逛庙会,遇见一位看相的是河南同乡,劝他剃掉胡子,可走好运,高鹤鸣心想,去了胡子显得年轻些,“验看”的九卿科道,或者看在“年轻力壮”四个字上,会得高抬贵手。因而欣听受劝,回到客栈,自己动手将两撇八字胡剃得光光。这一下便与名册所注不相符了。

  转念一想,小小容貌改变,有何关系。有胡子就能做官,没胡子连典史都不能当,世界上没有这个道理。因而答说:

  “不要紧!我跟验看的大人,当面回明就是。”

  “高老爷,你倒说得容易。你就不替我们想想,年貌不符,送上去挨骂的不是你,是我!验都不验,看都不看,你跟那位大人去回明?”

  听这一说,高鹤鸣才真的着急了,“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他顿足搓手,差点要哭了出来。

  “你请回去吧!今天六月二十五,下个月闰六月,闰月照例不选,七月里没有你的事。

  过了八月中秋,大概你的胡子也可以长齐了。”

  “可是,可是……”

  “请吧,请吧!”书办不耐烦地说,“别罗嗦了!”说着拿手一推。高鹤鸣一个立不住脚,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撞在一个人身上。

  据高鹤鸣说,这个人就是如今被安置在狱神庙的杨国麟。当时他亦不问情由,只瞪着眼呵斥:“你们怎么欺侮外乡人?

  胆敢在宫内行凶!可是不要脑袋了?”

  吏部书办吓得连连请安赔不是。而高鹤鸣亦就得以免了无须之厄,顺利过关。

  讲到这段往事,高鹤鸣眉飞色舞,得意欣慰与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陈夔麟心想,此人虽有迷糊之名,还绝不至于无中生有,捏造这么一段故事。然则,这个杨国麟确有来头,未可忽视,只是高鹤鸣的话说得不够清楚,有几处地方不能不问。

  “那时,姓杨的穿的是什么服饰?”

  “是亮纱的袍褂。”

  “什么补子?是豹还是老虎?”武官的补子:三品为豹,四品为虎。陈夔麟疑心高鹤鸣遇见的是正三品的一等侍卫,或者正四品的二等侍卫,所以这样问说。

  “记不得了。”

  “那么,头上的顶戴呢?”

  “好象是宝石。不过,记不清楚了。”

  陈夔麟颇为失望。定神细想,如果是宝石顶,至少也是位公爵,而阙左门在午门以外,照规矩说,还不算进宫,当然有护卫侍从。从这一点上一定可以研判出杨国麟的身分。

  “我再请问,姓杨的是一个人,还是有随从?如果有随从,大概是几个人?老兄,务必仔细想一想看!”

  “是!”高鹤鸣攒眉苦思,双眼乱眨着,好久,方始如释重负地说:“是一个人。没有错!”

  这就不须再说了。陈夔麟可以断定,杨国麟是个侍卫,说不定还是个等级较低的蓝翎侍卫。同时又可以断定,杨国麟是汉军旗人,象立山一样,本姓为杨。

  “老兄的遭遇很奇,也很巧,跟此人偏偏在此时此地重逢。杨国麟这一案,至今是个疑团,听老兄所说,越发觉得诡谲。既然你跟他有旧,再好没有,就请你好好照料。得便不妨跟他多谈谈。”

  “是!”高鹤鸣答说:“他说些什么,卑职一定据实转陈。”

  “很好,很好!不过,”陈夔麟正式说道:“你跟杨国麟的那一段渊源,以及他现在被看管的情形,老兄绝不可跟任何人提起。这一层关系重大,倘或泄漏了,上头追究起来,恐怕我亦无法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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