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6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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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聂功亭还受过辱。”樊增祥又说,“前几天聂功亭回天津,骑马经过河东兴隆街,遇见一百多义和团,操刀大喊:‘聂鬼子,你滚下来,今天可让我们遇见了!你还想留下脑袋?’聂功亭只带了四名马弁,一看势头不好,急急走避,差点遭了毒手。这一下,信义和团的,便有话说了。”

  上将受辱,军威大损,荣禄颇有痛心疾首之感。然而朝廷的威信又何尝不受影响?他觉得义和团这种目无长上的情形,非得在慈禧太后面前痛切陈奏不可。

  “天津的怪现象,犹不止此。有件事,说起来骇人听闻,不过言之凿凿,似乎又不能令人不信。”樊增祥说:“中堂不妨密查一查。”

  “噢!请说来听。”

  “据说静海县独流镇拳坛,号称‘天下第一坛’,又称‘天下第一团’,首领叫做张德成,前几天到了天津,修补道谭文焕为之先容,说此人法力无边,又有‘红灯照’相助,大沽口的炮台,如能得他允诺保护,固若金汤。裕制军颇为所惑,拿自己的绿呢大轿,把张德成接到北洋衙门,设宴接风,司道作陪。张德成要粮饷、军械,他说多少,裕制军随即转告司道,照数拨给,由谭道为张德成办粮台。所闻如此,不知确否?”

  “真有这样的事?”荣禄心想,裕禄如真是这样自贬身分,亦太不成体统了!得赶快想法子把他撵走。

  就在这样谈论之际,门上来报,庆王驾到。这是不常有的事,亲王体制尊贵,有事总是请人到府叙话,如今降尊纡贵,亲自登门,可知必有紧急事故。

  因此,荣禄一面吩咐开中门,一面索取袍褂,匆匆穿戴整齐,赶出去迎接,庆王已经在大厅的滴水檐前下轿了。

  “王爷怎么亲自劳步?”荣禄一面请安,一面说。

  “你何必还特为换衣服?”便服的庆王说道,“我是气闷不过,想找你来谈谈。到你书房里坐吧!”

  “是,是!请。”

  引入书房,庆王先打量了一番,看看字画古董,说了几句闲话,方始谈到来意:“董回子闹得不象话了!仲华,你可得管一管才行。”

  “是!”荣禄有些局促不安,“王爷责备得是。”

  “不,不!我决不是责备你,你别多心。”庆王急忙摇手分辩,“我也知道,董回子如今有端老二撑腰,对你这位长官,大不如前了!不过,外头不知道有此内幕,说起来总是你武卫军的号令不严。”

  “王爷明白我的苦衷。”荣禄答说,“武卫军号令不严,这话我也承认。不过,我要整饬号令的时候,也还需求王爷帮我说话。”

  “当然!慈圣如果问到我,我要说:既然是武卫军,总要听你的号令。”庆王略停一下又说,“这话先不谈,眼前有件事,得要问问你的意思。董回子的部下,在先农坛附近闯一个祸,你可知道?”

  “不是杀了日本公使馆的一个书记生吗?”

  “是的。这个人死得很惨,先断四肢,再剖腹。日本公使到总署交涉,碰了一鼻子灰。

  仲华,设身处地为人想一想,你亦不能不愤慨吧!”

  “唉!”荣禄叹口气,“慈圣居然会让端王去管总署,这件事可真是做错了!”

  “就为的这一点,所以我很为难,不知道这件事应该不应该奏闻?”

  “不回奏明白,还能私下了结吗?”

  “难!”庆王答说,“日本公使馆派人来跟我说,抗议不抗议且搁在后面,总不能说人死了连尸首都不给?他们要尸首。”

  “那当然应该给他们。”

  “还要抬进城来,在他们公使馆盛殓。”

  这一下,荣禄愣住了。原来尸首及棺木不准进城,载明会典,悬为禁例,那怕一品大员,在任病殁,盘灵回籍安葬,亦须奉有特旨,才准进城。何况是京城,禁例更严,未经奏准,谁也不敢擅自作主,准将杉山彬的遗尸抬入内城。

  “这件事倒为难了!我看,”荣禄答说,“非奏明不可了。”

  “一奏,就得细说原委,是不是据实上闻。”庆王问道,“牵涉到武卫军,得问问你的意思。”

  “不要紧!”荣禄回答得很切实,“请王爷据实回奏,慈圣如果怪我约束不严,我恰好有话好说。”

  “那就是了。”庆王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微喟着说,“这局面再闹下去,怎么得了?

  仲华,你我的处境,越来越难,得要找个把得力的人来分着挑挑担子。”

  “是啊!”荣禄试探着问,“王爷心目中可有人?”

  “你看,李少荃如何?”

  荣禄心中一动,暗地里思量,莫非自己造膝密陈,一面派袁世凯剿义和团,一面召李鸿章来办各国的交涉这件事,庆王已有所闻?果然如此,他心里一定很不舒服。洋务如今是他在管,建议召李鸿章入京,却又置他于何地?这样想着,便有了一个决定,不管他知不知道这件事,自己决不可透露,倘或他已有所闻而问起,自己亦不能承认。

  他这样沉默着,庆王当他是同意的表示,便又说道:“只怕少荃不肯来。”

  “何以见得?”

  “刚刚实授两广总督,他总不能带着总督的大印到京里来办事吧?”

  “那,”荣禄心中又一动,故意问道,“可又如何处置呢?”

  “除非调直督。不过直督不兼北洋,他恐又不肯,要兼则万无此理。”

  荣禄不知这话是出自他的本心,还是有意试探?只觉得自己该有个明确的表示,“如今的北洋,已不是少荃手里的北洋。”他说,“今非昔比,有名无实,只为慈圣一定要交给我,我不能不顶着石臼做戏,倘有少荃来接手,求之不得!”

  这意思是很明白的,除非慈禧太后有旨意,他决不会交出兵权。庆王听得这话,不免失悔,无端引起误会,始料不及,而要解释,却又不知如何措词。

  见此光景,荣禄亦有悔意,话其实不必说得这么明显,倒象负气似地,未免失态。

  “仲华,”庆王突然问道:“如果跟洋人开了仗,怎么办?”

  “怎么能开仗!”荣禄脱口相答,神色严重,“拿什么跟人家拚?”

  “我也是这么想。无奈执迷不悟的人太多,而且都在风头上。靠你我从中调停,实在吃力得很。仲华,我有个想法,不知行不行,托立豫甫或者什么人跟莲英去说,能劝得慈圣回心转意,好好管一管端老二,化干戈为玉帛,咱们凑个几百吊银子送他。你看,这个主意成不成?”

  一吊一千,几百吊就是几十万,荣禄咋舌答说:“王爷你可真大方!”

  “实在是什么法子都想到了,只好考虑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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