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佛爷!”神色大变的载澜,满头是汗:“洋人来了!”
慈禧太后大吃一惊,急急问说:“在那里?”
“在外城。”李莲英怕她受惊,抢着在载澜前面答了一句。
“老佛爷非走不可了!”载澜气急败坏地说:“而且还得快。”
洋人还在外城,隔着一道内城,一道紫禁城,亦不必太慌张,慈禧太后问道:“事到如今,当然要走!你能不能保驾?”
“奴才挑不起这个千斤重担!”载澜答说:“奴才手里没有兵。”
“那,”慈禧太后略一沉吟,急促地说:“快找军机!”
军机大臣不召自至,不过只来了两个,一个是刚毅,一个是赵舒翘。他们亦是来告警的,说有几百名“缠头的黑兵”,已经屯驻天坛。但语焉不详,慈禧太后问到“缠头的黑兵”,属于那一国?刚、赵二人都无法作答。因此,慈禧太后疑心是新疆来的勤王之师。
“决不是!”刚毅答说:“是夷人没有错。奴才请圣驾务必即刻出巡,否则其祸不堪设想,奴才真不忍说下去了。”
“走!我亦知道应该走。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走法?
你们想过没有?”
刚、赵二人与载澜,相顾无言,唯有唏嘘,慈禧太后亦就忍不住掉下眼泪,心里有无数的牢骚怨恨,但一想到自己亦曾一再赞扬过义和团,顿时气馁,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就在这时候,又来了两个人,一个是载漪,进宫来探问慈禧太后的意旨,一个是荣禄,刚到军机大臣直庐,听说慈禧太后召见,立即赶来候旨。
“洋兵已经到京,不错。不过大队还没有到,东便门有一小队,大概是俄国兵,天坛亦有,是英国派来的印度兵。”荣禄又说:“甘军已经出彰义门,一路放枪,一路往西走了。”
慈禧太后心乱如麻,只望着群臣发愣,好半晌才说了句:
“那、那怎么办呢?”
这话该谁回答呢?若是召见军机,该由荣禄回奏,而论爵位,则应载漪发言。荣禄是恨极了此人的,这时候就有主意,也不肯拿出来,而况本无主意,越发要挤一挤载漪,“端王必有办法!”他说:“请皇太后问端王。”
“没有别的办法。”载漪硬着头皮说:“只有张白旗。”
“张白旗就是投降?”慈禧太后问。
“是!”载漪把个头低得垂到胸前。
“投降!”慈禧太后终于连语声都哽咽了。
见此光景,群臣一起碰头自责,慈禧太后却拭一拭眼泪,指名问道:“荣禄,你看该怎么办?”
“只有一个法子,可以试一试,赶紧给使馆去照会,先停战,后议和,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荣禄略停一下又说:
“这么做,总比张白旗,面子上也好看一点儿。”
慈禧太后连连点头,“只有这么办,只有这么办!你快找奕劻去商量,越快越好!”她又颤声加了一句:“我们母子的性命,都在这上面了。”
“是!”荣禄答应一声,随即起立,后退两步,转过身去,急步出殿。
“刚毅!”慈禧太后重新恢复了威严的声音:“你得赶快去找车!”
“是!”刚毅对此事一无把握,只好这样答说,“奴才尽力去办!”
由这一刻开始,慈禧太后才真的下定决心出奔。不过,越是这种紧要关头,她越能冷静,所以想得亦比他人来得深。坐在乐寿堂的后廊下,目送秋阳冉冉而没,她在心里作了一个决定,走是走,还得悄悄儿走,不然就走不成了。
但是,有一个人非预先告诉他不可,那就是李莲英。等他照例在黄昏来陪着闲话时,她左右望了一下,闲闲地问说:
“还有谁在?”
李莲英知道,这是有不能为第三者所闻的话要说,便一面向远处的两名宫女挥一挥手,一面轻声答道:
“没有人。”
“莲英,”慈禧太后说:“咱们可得走了!”
“是!”李莲英的声音如常,但神色显然紧张了,把腰更弯一弯,两眼不时上翻,看着慈禧太后的脸。
“还不定什么时候走。”慈禧太后略停一下说:“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得看情形。”
“是!”李莲英问道:“该怎么预备?”
“还谈什么预备?刚毅去找车,不知道能找来几辆?”
“不管怎么着,皇上总得跟老佛爷走。”
“那当然。此外……”慈禧太后沉吟着:“看各人的造化吧!”
这意思是,碰上了跟着走,不在慈禧太后面前,就得留在宫里。以后生死祸福,各凭天命了。
这样一想,便即了然,慈禧太后出宫逃难的事,必须保守秘密,否则宫眷们哭哭啼啼,这个也要跟着走,那个不敢留在宫里,乱成一片,不但麻烦,或许会牵累得慈禧太后都走不成。
“让你预备的衣服,怎么样?”
“备好了。”李莲英答说:“竹布褂子,黑布裙,拿黄袱包着,交给刘嬷嬷了。”
刘嬷嬷原来是宫女,遣嫁以后守了寡,有年慈禧太后突然想到这么个人,命内务府传了进来,专门侍候慈禧太后寝宫中一切洗濯之事。为人极靠得住,所以李莲英把这套衣服交了给她。
“好!”慈禧太后又说:“今儿宫门上多派人看守,钥匙是交给谁,千万弄清楚。”
“是!不会误事。”
“荣禄也许会请起,他一来,你就‘叫’!”
“是!奴才格外关照下去。”
慈禧太后一心以为荣禄必有消息,谁知等到九点多钟,都无音信。派崔玉贵去打听,说是道路隔绝,只怕无法进宫了。
连荣禄都无法进宫,情势之危殆可知,慈禧太后立即吩咐:“传召军机及御前大臣。”
结果来了三个军机大臣:王文韶、刚毅、赵舒翘。这三个人是因为住在军机直庐,所以能够在深夜奉召而至。
“就你们三个人啊!你看,别人都丢下我们娘儿俩不管了!”
话到此处,秋风入户,御案上烛光摇晃不定,照映出慈禧太后憔悴的脸色,皇帝惨淡的容颜。偌大殿廷,多少回衣冠济济,雍容肃穆的盛世气象,兜上君臣心头,益觉此际极人世未有的凄凉,无不泪流满面了!
“荣禄都不见影儿了!”慈禧太后擤一擤鼻子又说:“如今是非走不可了!你们三个人,务必跟我们娘儿俩一起走。王文韶年纪这么大,还要吃这一趟辛苦,我心里实在不忍,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只好随后赶来。刚毅跟着赵舒翘,都会骑马,一定要跟着一起走!”
“是!”刚毅答说:“奴才与赵舒翘,舍命保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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