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
“真的!我决不敢欺王爷!”
“果然?”善耆的戏迷又犯了。
“王爷如果不信,我可以发誓。”
“也好!”善耆点点头,“你发个誓我听听!”
于是孙敬福看了一下,面向西壁所悬的一幅朱画“无量寿佛”跪下,大声说道:“我,孙敬福,跟肃王爷回过,决不会带着凶器伺候皇上,倘或说话不算话,教我孙敬福天打雷劈,断种绝代,全家不得好死!”
他的话象爆炒豆似的,说得极快,但字字着实,确是情急赌咒的样子。善耆一字不遗地听在耳中,心想太监不能生子,最忌讳“断种绝代”这句话,而孙敬福用来赌咒,足见有唯恐他人不信之意。不过,语气中很明显的,是今后在御前不带凶器,并不表示从未如此,亦足见过去有人见他身上带着刀的话不假。
“好!孙敬福,只要你心口如一,就是你的造化。”善耆突然问道:“你平时喜欢玩儿什么?”
孙敬福愣了一下,得想一想才听懂他的话,“奴才闲下来喜欢逛逛庙市,”他说:“看看有什么新奇可爱的小摆饰。”
“喔,‘新奇可爱’!”善耆凝神想了一下,忽然抬眉说道:
“有了!你跟我下楼去。”
说完,善耆首先下楼,孙敬福跟在后面,一路走,一路看,只见二楼是空宕宕的一大间,西面靠壁是一架硕大无朋的穿衣镜,北面沿墙摆着一溜大木箱,上悬髯口、靴子、马鞭等等,还有刀枪架子,楼面铺着地毯,心知是个讲究的“票房”。
再下去就是底层,一个饭厅,一个起坐间。善耆坐定了吩咐书童:“把端大人送的那个大木盒子拿来!”
那个黄杨木制的盒子,有尺许高,八九寸宽,三尺多长,顶上安着黄铜把子。等书童拎了来放在桌上,孙敬福才看到侧面屉板上有四个镂刻填蓝的篆字“百美造像”。
善耆起身先检视屉板的小锁,转脸带笑骂道:“小猴儿崽子,偷看过了?”
“没有!”书童抗声否认。
“还赖!我故意把锁反着锁,钥匙孔在左面,现在顺着锁了,不是你动了手脚还有谁?”
书童登时红了脸,狡黠的笑道:“看是看了,可没有拿出来看!”
“混帐东西,你还好意思说!”
善耆一面骂,一面拿系在铜环上的钥匙开了锁,拉开屉板,里面是八具泥人,身分姿态各各不同,有花信年华的少妇;有风韵不减的徐娘;蓬门碧玉,曲巷流莺,或坐或卧,姿态极妍,一时那里看得完,却又不舍得不看,孙敬福乐得心都乱了。
“你拿出来看看!”
孙敬福依他的话,伸手取了一具,是个凤冠霞帔,低头端坐的“新娘子”。展玩之间,忽然发现了秘密,倒过来看,裙幅遮掩之中,两条光溜溜的大腿,纤毫毕露。孙敬福恍然大悟,怪不得肃王跟他的书童有那一番对答,主仆俩是在开别有会心的玩笑。
“怎么样,”善耆笑着说:“够新奇,够可爱了吧?”
“这比杨柳青的春画儿可强得多了!”孙敬福问道:“王爷是那儿得的这玩意?”
“两江端大人送的。”
“这么说必是无锡惠山的货色。”
“不错,还是定制的呢!”善耆指着木盒说:“你带回去玩儿吧!”
“是!”孙敬福放下手中泥人,笑嘻嘻地请个安:“谢王爷的赏。”
“不算赏你的东西,是回你的礼。你何必又花钱买些个吃的来?本想不收,又怕你多心,以为不给你面子。”
“王爷赏奴才的面子,真是够足了!奴才感激不尽。”
“别说了!只盼你好好当差吧!”
※ ※ ※
孙敬福告辞不久,田际云就来了,接着,王照亦不速而至。主客仍然是东花园洋楼上见面。
“成功了!”善耆说道:“再无后患。只是杨知事怕不高兴。”
“听他说完经过,王、田二人无不大感欣慰。“田老板,”
王照说道:“这一下,你对赵太监有交代了!”
“岂止交代,他一定感激我,这都是王爷赏我的好处。”
“得,得!什么好处?但盼平安无事,大家省心。”善耆又问:“你今天有事没有?”
“有!南城有个堂会。”田际云看一看钟,失惊地说:“唷!不早了,我得赶紧走,不然,又得叫天儿‘马后’。上次来过一回,很挨了他一顿抱怨,不能再来第二回了!”
一谈到戏,善耆岂肯不问,“上次是怎么回事?”他说:
“你也不争这片刻工夫,讲完了再走!”
上次是谭鑫培跟田际云合演《四郎探母》,“杨延辉”已经上场了,“铁镜公主”还不知道在那里,把管事的急得跳脚,只好关照检场的,给谭鑫培递了个暗号“马后’——尽量拖延。谭鑫培无奈,只好左一个“我好比”,右一个“我好比”,现编现唱,一共唱了三十来个我好比。台下听客是内行知道必是田际云误场,外行却有意外之感,不明白谭鑫培何以这天格外冒上?但不论内行还是外行,觉得这天运气真好,却是一样的。
台下乐,台上苦,“比”来“比”去,不但没有辙儿了,连西皮三眼的腔都使尽了。幸好田际云已经赶到,匆匆上妆已毕,抱着“喜神”到了上场门,杨四郎才得由三眼转散板煞尾。
“幸好‘叫天儿’那天嗓子痛快,越唱越顺,得的彩声不少,不然,怎么对得住他。好了,我得走了。小航先生陪王爷谈谈吧!”
王照本意也是如此,他有个念头盘旋在脑中很久了,早就想说,苦无机会,这一天可不能放过了。
“王爷,”他问:“你的消防队练得很好了吧?”
“好极了!”善耆立即眉飞色舞地:“跟正式军队一样!逢三逢八打鹄子,几时你来看看,真正百发百中。”
“王爷以前跟我说过,练这支消防队,为的是缓急之际,可以救火为名,进大内保护皇上。这话,我没有听错吧?”
“没有错。”
“既然如此,倘或探听到皇太后病不能起之日,王爷就该带消防队进南海子,瀛台救驾,拥护皇上升正殿,召见王公大臣,亲裁大政,谁敢不遵?如果等皇太后驾崩再想法子,恐怕落后手了。”
“决不行!不先见旨意,不能入宫。大清朝的规制,对我们亲藩,比异姓大臣更加严厉,走错一步,就是死罪。”
“太后未死,那里会有旨意,召王爷入宫?”
“没法子,没法子!”善耆大为摇头,“你这个从明朝抄来的法子,不中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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