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高阳【6部完结】(8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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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世凯一到西苑,便有亲信军机章京来密报:也许是昨天受了寒的缘故,慈禧太后的病情突变,萎顿异常,至天明尚未起床。这是仪鸾殿寝宫的消息,绝对可靠。

  果然,到得七点多钟,内奏事处的太监来传旨:所有的“起”全“撤”。军机处如有必须即时裁决的大事,写奏片上呈。

  “吕用宾请脉,不是很有效验吗?何以又生反复?”张之洞神色忧戚地说:“此事所关不细,得要问一问。”

  要问只有找内务府大臣,增崇、奎俊、继禄、景沣都被请了来谈话。据继禄所知,慈禧太后一直很任性,也一直很自信,自认体气极健,视“河鱼之疾”为不足忧的小病,所以只要稍微好一点便不肯“忌口”,油腻生冷,杂然并进。这一次来势很凶,只怕在床上要躺些日子。

  “召医了没有呢?”张之洞问。

  “是吕用宾请的脉。”继禄说道:“方子跟以前没有什么大改动,这会儿正在煎药,看服了怎么说。”

  “皇上的病也不好!”常川照料瀛台的增崇说:“大概也是受了寒的缘故。”

  “怎么个不好?”袁世凯问。

  “很难说。连头班的医生都说不上来。”增崇很吃力地答道:“反正看着神气不大对。”

  “不是说,头班的药,毫无效验?为什么不换?”张之洞又说:“当初分为三班,言明两月一轮,那是八月初的话,照算不也应该换班了吗?”

  增崇不答,其余的三大臣亦装作未闻似的,没有一个人答腔。

  局面有些僵了,最后是世续开的口:“就换班也得先奏闻皇太后,我倒提过,有人说皇太后这一向身子也不好,别烦她了,所以……”他没有再说下去。

  “有人”是谁呢?张之洞心里在问,口中也不作声了。这一次是袁世凯打破了沉默:

  “是不是把庆王请回来?”他问。

  “这也得跟皇太后请旨。”世续说道:“庆王这趟去,不是别样差使。”

  袁世凯也省悟了,奕劻是去验收“万年吉地”供奉佛像,这个差使重要无比,说要把他追回来,必然惹得慈禧太后发怒,所以赶紧自己把话收回:“对!对!决不能多此一举。”

  “四位先请吧!”张之洞说:“此刻只有出之以镇静,不过要偏劳各位,务必随时联络。”说着,他向内务府四大臣拱拱手,表示重重拜托。

  等他们一走,载沣问道:“咱们是不是也要留守?如果住在这里,得趁早派人回家取铺盖。”

  大家都觉他的话可笑。“回家取铺盖”是件什么大事,还值得特为说出来?世续对这班少年亲贵,向来有点倚老卖老,便不客气地碰了回去:“王爷别为这个烦心,反正冻不着你!”

  “内里要紧,外头的观感也不能不顾。倘无必要,还是不必住在这里。”张之洞说:

  “否则消息一传,人心会起恐慌。”

  “是,是!”袁世凯立即附议:“我看,到下午再说吧!”

  于是军机五大臣,枯守以待,到得中午,内务府大臣来传懿旨:“宗室觉罗孤寡及八旗绿步各营兵丁,加赏半月钱粮。”这一下有事可做了,一面颁上谕明发,一面通知度支部尚书载泽来商谈,这加赏的半月钱粮需款若干,从何而出?就此时又有懿旨:“加恩所发半个月钱粮,由内帮发给。”这就是慈禧太后动用私房,加惠八旗孤寡,目的是在祈福消灾,正可以反证她自己都觉得病势不妙。

  不久苏拉来报,载泽已经回府。好在款项已有着落,载泽来不来都不生关系,办好上谕亦不必再让病中的慈禧太后过目,径自咨请内阁明发。

  其时已下午三点多钟,张之洞正在询问宫中的情形如何?倘或慈禧太后病势已见缓和,不妨散值。那知增崇匆匆忙忙赶了来说:“皇上自己觉得很不好,把我找了去,问我怎么办?

  我只好来跟王爷、中堂请示。”

  他的话一完,张之洞立即问道:“是怎么个不好。”

  “皇上说气喘乏力,仿佛大限将到。”

  “你看呢?”

  “我看,是有点危险。”

  “那就赶紧召医啊!”

  “是!我就是来请示,该怎么找他们?”

  这一说,世续首先听懂了,当即说道:“原是头班请脉,如果另换二班、三班,要先奏明皇太后,时间上怕来不及。”

  “那就奏明皇太后好了。”载沣说道:“耽误可耽误不得。”

  “既然不能耽误,索性先召医!”张之洞作了决定:“随后再写个奏片,送请慈览。”

  “这样最好!”增崇又问:“是不是全班都召。”

  “只要于病有益,不妨全都召。”

  “多一个人看好些!”说着,增崇匆匆而去。

  一回到内务府,增崇叫人派车,分头去接。住在杨梅竹斜街斌升店的杜钟骏,刚吃完晚饭,听说皇帝病重,连洗脸都顾不得,上车就走。到得前门,只见有个骑马的太监来催,杜钟骏越发担心,同时已颇困惑,两个多月未见皇帝的面,只听说皇帝虽不见好,亦不见坏,不知何以忽然会病重?

  到了内府公所,只见二班的周景焘,刚刚请脉下来,只说得一声:“病势很重!”杜钟骏还想再问,增崇已在一叠连声地催了。

  于是急步赶到瀛台寝宫。皇帝坐在外间的炕上,左手托腮,右手放在炕桌上,愁眉苦脸地一语不发。

  杜钟骏亦顾不得发问,跪在垫子上切脉,脉象动而细,中气不足,肝中亦似乎有病。

  “怎么样?”皇帝一张口,气味很重,他用带哭的声音说:“头班的药,吃了一点用处都没有!问他们,他们又没有一句决断的。你有什么法子救我?”

  “臣两个月没有请过脉。”杜钟骏问道:“皇上大便如何?”

  “九天没有大解了!痰多气急,心里发空。”

  “皇上的病,实实虚虚,心空气怯,当用人参;痰多便秘,当用枳实,但却难着手,待臣下去细细斟酌。”

  “你务必要用心开方!”皇帝的哭声又出现了:“我服你的药原很对劲,以后改了轮班,也不知道谁的主意,把你派到三班。你总要好好救我一救!”

  “是!”杜钟骏心里酸酸地,低着头说:“臣一定尽心尽力。”

  退出瀛台,转到军机章京的直庐去开方子,内务府四大臣都在那里坐等。杜钟骏费了好些时候,才得完工。继禄一看脉案,不由得大吃一惊。

  “你说‘实实虚虚,恐有猝脱’,这样写法不怕皇上害怕吗?”

  “皇上的病,不出四天,必有危险。我进京以后,不能医好皇上,已很惭愧,到了病坏还看不出,何以自解?”杜钟骏突然气涌心促,异常激动地说:“你们叫我不要这样子写,原无不可!不过以后变出非常,我得预先声明,我不能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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