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归与高酋脸上的兴奋难以掩盖,尽管付出了血的代价,尽管这巴彦浩特简陋的连个县衙都不如,可这毕竟是积弱的大华数百年来,在境外收获的第一座城池,还是大华的死仇突厥人的城池,这是何等重大的胜利,对于积弱多年的大华来说,其巨大意义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是吗?!”没有意想中的狂喜,林晚荣仅是淡淡的哦了声,眼神缥缈的像天边的云彩。
“是的。”胡不归急忙点头:“此战我们共歼灭突厥骑兵四千八百零二人,生擒一百九十八人。缴获战马三万余匹,粮草不计其数。末将初步估算了一下,这么多的粮草,足够三十万人马十余天的给养。只要贺兰山关口坚守十天不破,那胡人就要饿着肚子与我军交手了。将军,你看——”
顺着胡不归手指所指的方向,熊熊燃烧的火把中,数不清的粮草垛子高高耸立,数千名将士手抱簇簇柴火,铺在粮草垛子之间。只要丢下一个火把,无数的粮草便会付之一炬。
林晚荣默默点头:“弟兄们的伤亡怎样?”
胡不归黯然低头,小声道:“我军阵亡一千三百七十七人,伤三百二十六人,战损足有两成!”
林晚荣脸颊抽搐了下,狠狠握紧了拳头,眼中泪光闪烁:“小李子他们的遗体呢?!”
“都安置好了,”胡不归老泪划破脸上血水,哽咽道:“正等着将军你去送他们最后一程呢!”
泪水无声无息的划过脸膛,数百名将士万箭穿心、泣血开城的情形历历浮现眼前。“啊——啊——啊——”林晚荣忽地发出一阵惊天的狼吼,血泪长流,奋力拔出地上长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刀朝城墙劈去。咣当的乱响中,火花四溅,那厚厚的石墙轰的塌下一片,声势之大,直让草原也震颤起来。
咣当,长刀落下,林晚荣脸色发白,握刀的虎口都裂出了血来。胡不归和高酋一言不发,静静站立在他身后,泪水模糊了双眼。
气氛沉默的让人窒息。也不知过了多久,见林晚荣身影沉寂的仿佛石雕,胡不归轻声劝道:“身为一名战士,战死沙场是最荣耀的归途,对此,请将军不必过于自责。”
“可是小李子,他才十三岁,十三岁啊!”林晚荣哽咽着,喃喃自语,拳头都要握出血来。
李武陵是出征塞外的将士中最年轻的一个,还是林晚荣亲自带来的,又是上将军李泰唯一的嫡孙。拿下巴彦浩特固然可以大大振奋人心,可是失去了李武陵,对李泰的打击、对大华将士心理的打击亦是巨大。这一喜一悲之间,任谁也掂不出哪个分量更重!李武陵战死,令巴彦浩特的大胜顿时逊色许多,纵是胜了,也是败了。
草原地夜风吹打着脸颊,冰冷刺骨,直透心间。数千具将士的遗体,架在临时搭建的木架上,摆成长长的一排,不知哪里飞来地夜鸦,盘旋在他们头顶,呱呱的叫着,声音凄凉冷厉。
剩余的五千余将士默默凝立,眼中泪珠盘旋,无声无息的滴落下来,落在初春的草原那冰寂的泥土当中。
林晚荣带着高酋、胡不归。沿着这长长的英灵阵列,无声的走着,仔细打量着每一张渐渐冰冷苍白的年轻脸颊。沉沉的悲寂仿佛初春地风,弥漫在每个人心头。
遗像最为惨烈的,是那以身躯推开城门的百余勇士,无数长长地箭矢穿透他们身体,许多人的遗体被取下时。都是额头中箭挂在城门上的。为了保护他们的遗体,难以拔出的箭矢,将士们都小心李翼地把它自根割断。仍留箭头在体内。这数百名将士至死都是怒目圆睁,没有一个人合上了眼睛。
面对这些曾经朝夕相处、如今永世相隔的兄弟,林晚荣哽咽着,用颤抖的双手,抚摸上他们冰冷僵硬地面颊,一个一个的,缓缓的,将他们的双眼轻轻合上。
一个稍微矮小的身子出现在面前,脸上的稚气尚未脱去,嘴角却挂着一个甜蜜的笑容,安详的就像进入了梦乡。在数千名阵亡的将士中,就数他地个子最小、年纪最幼,可是那一句“吾身可死,吾心永不死”的偈语般的怒号,却永远的留在了每个人的心中。
“是小李子——”胡不归与高酋同时一声轻呼,眼眶瞬间湿润了。
望着李武陵那稚嫩的面容,林晚荣肩膀微微颤抖,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度,泪水滂沱而下,无声无息中他咧嘴大哭,无助的就像个孩子。
李武陵身中八箭,双腿双臂各有一只,右肋一只,左胸一只,双肩也各中一支。或许是因为他个子最小、被其他将士不自觉挡在身后的缘故,他额头并未中箭,最为致命的,是左胸的那只箭弩。他眼睛微微睁着,嘴角却挂着一个香甜的笑容,仿佛进入了梦乡。
林晚荣哽咽着,缓缓伸出双手,颤抖着为他合上双眼:“小李子,是林大哥没有保护好你!林大哥对不住你!”
他轻轻合上李武陵的眼睛,喃喃自语着,热泪滚落。再抬眼看时,却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不知何时,小李子的眼睛竟又睁开了。
“小李子——”林晚荣惊呼一声,眼泪都顾不得擦,忙把手指放在李武陵鼻边去探他气息。
没有一丝呼吸,脸颊早已冰冷,再看他眼眸,半闭半合,没有半分光彩,气息早已绝去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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