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这一声响,渭城里所有的阳气洪流,皆奔涌入了他的体内。
借这府衙四百年集聚的威严肃杀之势,他的神与灵,终于定了下来。由一整个渭城的街巷所构成的李云心画像,在这一瞬间,因为心脏这一声惊堂木,牵动着三十万人的气机、狠狠地颤动了一下。
于是……
人们醒过来了。
李云心独坐在这幽暗空旷的大堂里,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道:“借我重塑法身这个机缘,我已经解决了你的问题。日后可别忘了谢我。”
便见一只面似瓜皮的大鬼弯腰进了这大堂,瓮声瓮气道:“君何出此言?吾乃至尊,岂有食言之理。”
李云心便指了指一直候在门外那老乞丐的鬼魂:“你们是同类。先前我答应许他长生。既然如此就不能让他做个孤魂野鬼。我法身初成,还未归龙子神位,需要好些日子修养、积聚法力。既然现在你已寻回了从前的记忆,我就暂且将它交给你。待你日后做成了那事,封他做个土地山神,也不枉他同我结了缘果——这可使得?”
大鬼声如洪钟:“自然使得。君可安心。”
李云心便起身走下大堂:“那么快去吧。不要耽误了你的事。我也有我的事要做。”
说完这些,便径直出了门。
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人活着,是因为那阳气。人体经络之内气机流转不休,生出了阳气,于是人能走能跳,甚至能将阳气炼成灵气——这便是修士。
他以渭城为画卷,将自己的一点灵、用三天时间,“画”在这城市里。
这便是为了身死做准备。一人死,肉身损毁,神魂就变成鬼魂。哪怕以鬼魂重修,都会如同那大鬼一样,总有些浑浑噩噩,更何况他清楚,刘凌绝不会放过他的鬼魂。
因而在那三天里,实则他已经用整个渭城画卷,又画了一个自己出来。
死而复生,夺阴阳造化。他用那些日子散出去的画卷作引,引了人的七情六欲和阳气出来,在那画中流转,实则是构成了身体气机。
再唤回那些饱含乡民愿力的灵气分身。至此,身体一切完备,再使那求长生的乞儿开了府衙大门,他一拍那有定城之功的惊堂木——
这新生的身体的“心脏”,便搏动了起来。
以满城三十万人的阳气、无数乡民的愿力,终是夺了天地造化,硬生生为他重塑了一个法身。
这,便是当夜那白无常告诉他的法子。而知晓了这个法子,他花数日布局,终于做成这件事。
眼下的他,便同那“绿甲剑士”一样,是被他画出来的。以他对自己的细节、气机、体内灵气流动的无与伦比的了解,以三十万人的阳气为笔墨,以大城为画卷,成就的法身。
但这样的法身,终不能持久。
世间万物的存在皆有定数,他眼下是一个被凭空创造出来的人物。他需要一个“空”。
便是那龙子的“空”,或者说……“神格”。
整座渭城都已经醒来,每个人都渐渐意识到今夜发生了极端诡异的事件——他们竟在同一时刻睡去了。但人们会在日后将此事推给神魔,或者那龙王。
甚至还会在许久之后,待恐惧感消失了,将此事作为可对外乡人炫耀的谈资。
但今夜终究还是有些慌乱的。先醒来缩在家中,看家人是否无恙。
随后才敢慢慢出街……因为渭城的东北方,隆隆声与火光,还未歇止。
他们不清楚那是一个化境巅峰、身怀众多法宝的修士在同一个强横无匹的大妖斗法。但渐渐会发现那火光所在之处,距离渭城实际上很远很远的。
那么……
自然想看热闹了。
这一夜,街头弥漫着诡异的热闹气。
而在这热闹的气氛当中,一个俊俏的白衣男子穿街过巷,很快到了已倾塌一半的桃溪路上。
这里死了很多人。哪怕不算之前被白云心斩杀的公人——之后那些倾塌的房屋里,也很是埋葬了一些人。但这样一个修罗场,此时却一点也不冷清,且人比别处更多。
有来看热闹的,有亲属住在这里帮忙的,有想着救人的,还有,想要趁着混乱,寻些死人财物的。
李云心穿过人群向着龙王庙那废墟中走的时候,便见到了一地的亡魂。
死状惨不忍睹,几乎成了肉泥。站在废墟上怅然若失地徘徊、偶尔几个见人便扑,却总触摸不到。
他也不理会它们,再走几步,看见了龙王庙的废墟。
小池塘都被碎石填满了,一具尸体躺在地上。
几个闲汉在龙王庙的正房废墟里翻检些什么,但似乎并无所获。
李云心便走到那尸体前,借着月光和那几个闲汉手中火把的光亮,细细打量。
这么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有两个闲汉注意到他,便走来道:“这具我们还没摸。可不是你的东西,识相的赶紧走!”
但李云心并不理睬他,仍盯着尸体看。看了一会儿,才由衷地低声感叹一句。
那两个闲汉互相交换了下眼色,正要伸手将他殴走。但听他说这句话,忍不住一皱眉:“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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