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再拉不住门,摇晃着倒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大郎的屋里了。地上。
似乎是他们找人将自己抬进来,就再不管了。家仆原有九个,这些天遣散了四个,只留了五个。一个厨子,两个丫鬟,两个小厮。两个丫鬟看着乔嘉欣,两个小厮看着这边,实则就是在等大郎死。
该是未昏过去多久。天还是黑的。他向门外看了看,两个小厮仍守着,门开了一条缝。老人瘸着腿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喘息了一会儿走到大郎床前。他看起来更不好了,就像是死了一样。
老人赶紧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发现烧退了。大郎不再烧了,额头冰凉冰凉。这让他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儿子。那时候尸体从河里捞上来,一样的温度。
他直勾勾地瞪着大郎的脸看了一会儿,伸手将被子拉上了。
信没送出去。
还有府尹……嗯。也不得用。
孟噩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就不闷也不热了。忽然变得很舒适,并且心静如水。他想了一会儿,转身走到门口。
两个小厮赶紧站起来揉了揉眼,伸手拦住他:“唷,孟爷,您身体不好。大奶奶吩咐了叫您在屋里养会儿,今夜就别出去了呗?”
老人沉默地看了他们一会儿。两个小厮惊讶地发现他唯一的一只眼睛不那么混浊了。变得灼灼发亮。这样的亮令他们感到不安……这亮光不该是属于这个老人的。
打从他们来到乔家之后的三四年,这老人都从没大声说过话。只驼着背、跛着腿,对每一个人和善地笑。这种不安,令他们的心中生出微妙的、羞愧的怒意。
便狠推了一把老人,扬声:“进去吧你。好好跟你说话,别不识抬举。现在不是里面那死人的乔家了。”
老人拉住门框,没有跌倒。嘶哑着说:“镖头人已经没了。”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嗤笑一声:“你操心这个做什么?操心你自己吧。”
孟噩点点头,转身进了屋。
“老家伙。唉。脑子不灵光,想不开。”青帽小厮转过身,摇头,“我是不乐意伤了他。我跟你说,我好歹也学过几天拳脚……”
话未说完,听见门又吱呀了一声。
两个人同时转头,脸上极不耐烦:“我说你——”
话音未落,劈空一声啸响。一柄金丝厚背大环刀,正正砍上一个小厮的面门。“咚”的一声响,深嵌进去半掌厚。巨大的压力令他的两只眼球噗嗤一声喷了出来,挂在脸边。
随后血也喷了出来。
青帽小厮瞪圆了眼,看那刀,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震惊于恐惧而无法行动。
这刀是乔段洪的刀。挂在他房里墙壁上的。
他又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到持刀的人。
是……那个老瘸子。但他的脸冷得像一块铁,眼中有他从未见过的光。
“啊……你……”他发出这几个声音,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抓那刀。
然而冷光一闪,噗嗤一声响。他的脑袋也咕噜噜滚下了台阶。
老人收了刀,拄在地上,疲惫地喘息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抹了一把刀身的血,慢慢抹在自己的脸上,微笑起来。他的牙齿和独眼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你们这些孩子。”
“老头子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可是叫……”
“杀人鬼,孟噩的啊。”
第三十九章 那道童
须发皆白、年轻时绰号“杀人鬼”的老人,感觉自己的胸膛起伏得像是一个风箱。出了凌厉的两刀之后他觉得手臂微颤,心脏在胸腔搏动得像是要跳出来。
但他的身体里充满了重新滚烫起来的血。他再次体验到那种放纵的、毁灭的快意。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豪雨中斩落人头的时候。冲天的热血喷洒在脸上,就像眼下一样。血液令皮肤紧绷,微甜的腥气让他警醒。
还会想起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孤家寡人的他是怎样看大郎一点点长大、娶妻、生子、独当一面。他是一个残废是家仆,但他觉得大郎就是自己的儿子了。
现在他什么都没了。
感觉自己被掏空。但空虚很快被另一种东西填满……被某些情感压抑的戾气与残暴如暗藏的火山一样喷涌而出。
杀人鬼孟噩站直了、闭上眼睛。从胸膛里发出沉闷悠长的喘息声。一刻钟之后他猛地睁眼,闷哼。周身的骨节噼里啪啦的一阵响,挺直了后背的老人仿佛在一瞬间长高了几尺。被他催至巅峰的“七杀刀”在疯狂燃烧他的生命——这部他年轻时偶然得来的、令他闯下名头的霸道功法此刻成了致命的毒、亦是燃烧的火。
他缓缓出气。
白雾如利箭长龙,刺破夜空。
三息之后,老人轻易地提起那柄十三斤的厚背大环刀,向西院走去。走出几步远,看到迎面而来的一个丫鬟。
小丫鬟本是看着乔嘉欣的。但乔嘉欣这晚竟然不吵也不闹,两人就困乏了,又饿。于是她便往厨房走,去弄点吃的。
但在黑暗中听见哗啦啦的声响,又隐约看见被月光映亮的老人雪白的须发。困乏疲倦的小丫鬟在心里哼了一声,一边匆匆走,一边低声道:“老东西,大半夜吓了姑奶奶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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