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真子的眼皮跳了跳,转头看那规元子一眼。规元子的脸色铁青,然而也不说话,只闷哼了一声。
刘公赞旁若无人地说下去:“这也不怪你们。实际上事情是这样子的——修行人,仙长们,道法通玄、坐拥无数的财富。许许多多你们从未在意过的事情,在我们世俗人这里……实则是需要大大地动脑筋才能做得成的。”
“譬如说老道我——老道我从前穷困的时候,为求个温饱,动过多少的脑筋?我要想,是第二天白天出去卖画、还是晚间出去卖画。是去城南,还是去城北。城南林家人死了小儿子,在办丧事——那林家的家主又是个吝啬人。我跑去他那里,他是会因为心情不好将我轰出来,还是会因丧子之痛发些慈悲,反而将我那些镇宅的画儿都买了去。”
“我沽一壶酒,要想口袋里的银钱还有几许。能不能在那木南居伙计那里赊几个大钱。赊了那大钱,眼瞧着就到年关,我是不是可以说几句小话儿、趁那掌柜心情好的时候用一幅镇宅的画儿抵了。凡此种种……我们这些世俗中的穷苦人,总是有无穷无尽的心事。每走一步,都麻烦缠身。”
“那些富贵人也笑咱们,说咱们营营苟且,每日只晓得为这些事情算计来、算计去、不大气、做不成大事的。可是那些富贵人,乃至仙长们都很难体会,咱们这些人光是为活着就已经穷尽心血了……再大气、不去算计,怕是连活也活不成了。”
“往日时候的时候呢,咱们把心思用在这上面,的确会变成市井间的精明人。譬如你看一个妇女,能说会道、人情世故都做得极漂亮。你变个脸色、说一句话,她就能觉察你心里在想什么。可你叫那妇女去做大买卖、去读书、去修道,她就变得蠢笨不堪了——世间人管这叫做不入流的‘小聪明’。我想诸位仙长,也是看不上这小聪明的。因为你们的力量太强大了……”
刘老道感慨地抬头,又伸手往天上指了指:“凡人觉得你们在天上。想要什么不费吹灰之力。凡人要计较、要思索,而你们只需要发话,就自有凡人供奉了。所谓一力降十会……你们的力量,可以无视世俗人的任何心机。”
“然而眼下……出了李云心这么个异类。他的‘小聪明’,在世俗人当中都算是顶尖了。而他却还拥有和诸位仙长一样的强大力量。这两者结合起来……两位仙长,在他的面前,你们算不算蠢笨呢?”
“或许那李云心,再经历百年、千年,渐渐地也会因为使用力量远比使用计谋便捷也变得像诸位一样……可绝不会是现在。那位成康子掌门,是如何死的?说起来,太简单了。”
“李云心还有些余力,然而并不想同他纠缠。因为被他耽搁了,可能会被您二位赶上。一对三,他的胜算可不大。然而那成康子竟然试着激怒他去……要知道李云心可是妖魔呀。”
“倘若他这妖魔真是虚弱到了极点、逃不掉了——还会任由自己被活活追死么?早该回头拼死一搏了呀!这个道理……略精明些的凡人都懂。可成康子掌门却不乐意多想。因为他平时也不需要多想的吧……”
“于是被李云心回头、瞬间扑杀了。您二位呢?在当时那个时候,倘若立时扑下去、也是有可能将李云心格杀的。老道我猜,李云心那时候当真是在虚张声势。可您二位竟然回身走了。走了就走了吧……怎么如今又打算再回去呢?”
“难道忘记那成康子是怎么死的了么?”刘老道伸手往东边一指,“二位仙长信不信?那李云心此刻连逃也未逃,就在原地积蓄精力。只要二位仙长再回去……他已经得了这喘息的时间、已经做好了准备——二位的下场,定如那成康子一般!”
他说了这话,将手中的那截已经攥得温热的山姜丢下、站起身来:“而我拦着二位仙长去,不是为他争取活命的机会。而是——我已向仙长纳了投名状了!那鼠精、兔精都因而我死……李云心还会放过我么?二位仙长到如今竟然还不信我,难道不是蠢笨么!”
到这时候,规元子与明真子,似乎真的是“哑口无言”了。
他们或许如刘老道所说的那样子,是“蠢笨”的。然而他们却不是不在意生死、成败的。刘公赞的话说得难听。但这难听的话却如同雪亮的利刃一般,刀刀见血。
沉默了许久之后,明真子轻出一口气,抬眼看他:“姑且不追究你说的这番话。但有一件——成康子抛出那两具尸体,李云心就起了凶性……他当真那样在意他座下的妖将?可否以此……引他入瓮?譬如你?”
刘老道嘿嘿笑了两声,摇摇头:“仙长又想岔了。这世间要说谁最了解李云心……那便是我了。”
“仙长说李云心是因为见了座下妖将的尸首才忽然暴起?嘿,他倒是希望仙长这样想。但实际上……并不是的。”
明真子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会儿:“那么是为了迷惑我们、造成这个假象?”
刘公赞沉默一会儿,叹口气:“非也。李云心的暴起是真的,愤恨也是真的。可不是因为妖将本身,而是因为自己——他并不如何怜惜妖将的性命。真正叫他的愤怒的,当是‘无法掌控他座下妖将生死’的那种感觉。这两件事看着类似,但有天壤之别。那李云心……只在意他自己。哪怕他看起来极在意别人……也是为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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