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冰,她如火,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和一碗平平无奇的粥联系起来。
纪若尘慢慢抬身坐起,一双眼始终没有离开她的眸。那变幻莫测的眼中多了一点得意的笑,旋又被迷离的色彩给淹了下去。
那一只凝于空中的纤手慢慢地动了,延着一道柔美的弧线,徐徐收了回去,如一朵夜兰,合拢了带露的花瓣。
而那只瓷碗,尚在空中凝定了片刻,方才缓缓下落。纪若尘慌忙接住。碗上仍带着她的余香,一触到她的手,纪若尘登时全身一震。
瓷碗细腻柔滑,却又冰凉无比。
她收手,起立,转身,款款飘行到室内桌旁,又徐徐坐下,以手支颌,就此柔柔地、定定地望着他。
她这一动一静,一顿一挫,看似简简单单的起行坐定,实则暗合天韵,雅致天然,纪若尘就似是听到了一首乐府新诗。
桌上早摆了四色菜碟,内有精美细菜,清淡爽口,正宜解酒。
纪若尘瞄见了那一桌菜,才省觉自己已端着粥碗呆坐了半天。他宿醉刚起,腹中正在饥饿,当下三口两口即将碗中清粥喝了个干干净净,但一双眼却仍紧盯着她,显然是食而不知其味。纪若尘随手将粥碗放到一边,下了床,也在桌边摸索个位子坐下,随手拿起筷子,就要去夹菜,可是连下三筷,却都落在了碟外,那一副失魂落魄之态,已是显而易见。
只因他一双眼,始终未曾离开过她的脸。
她双唇微开,那殷红唇中淡淡吹出一缕寒气,飘荡着,扑落在了纪若尘的脸上。
啪的一声,那一双木筷掉在了桌上。
她凝望着纪若尘,师父的话一句一句又在心底缓缓流过:“这天下男子啊,骨头都是酥的。一见妖娆之姿,定会生不轨之心。你若待他稍稍与众不同,他就会以为你已对他另眼相看,青眼有加,妄自生出那非份之念。你须做的,即是先与他行得近些,待他心生绮念时再行离去。任他百般纠缠,也不去理会。俗语有云,妻不若妾,妾不若偷,偷不若偷不着。这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人心不足,天下皆是一般。”
还记得,她当时曾问:“如此说来,岂非让他一世都得不到,就是赢得彻底了?”
苏姀幽幽叹息一声,道:“输赢岂是这么好论定的?你赢了他一次,却要输却一生与他。你若是输了,心有不甘,怕也要付了此生与他。”
“这么说来,岂不是怎样都是输?”
“从你定要赢他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然输了。”
“这……怎么会这样?”
苏姀叹道:“天下女子,若有了三分姿色,即是不幸之始。若如你这般有了倾世之姿,不论是谁,怕都要在情这一字前输得干干净净。”
她当时摇了摇头,道:“我对这些情啊爱的才无兴趣!我只是要干净利落地胜他一次就行。”
苏姀微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抚了抚她的秀发,道:“你随我习艺已是一年有余。等你见到他后,若他完全认不出你来,那即是你赢了一场。若他认得出你,可就是先输一阵了。去吧!”
她满腹疑惑地离了镇心殿,回想起来,自己与他已有相当一段时候未见,可这点时光,就能让纪若尘认不出自己吗?
待回到房中揽镜自照时,她盯着铜镜中那集了冰傲媚于一身的女孩足足有一刻时光,才敢相信,那真的就是自己。
一年多的时光,蛹早已化蝶。
她收回了遐思,重新望向了坐在面前的纪若尘。他的手举在空中,依然维持着持筷夹菜的姿势,可是筷子早掉落在桌上,他却犹自不知,只是呆呆地盯着她看个不休。
她幽幽叹息一声,眼前他这丑态百出的样子,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吗?
她这一叹,登时将纪若尘飘散在外的魂魄给拉了回来。他期期艾艾地道:“你……你……”
她轻轻地睨了他一眼,眼波中又涌上蒙蒙的云彩,问道:“我……我……我什么?”
看来他是认不得她了。这将胜的一刻,她心中有七分欢喜,又有三分失落。因为她也不知,此刻的她与二年前的她,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纪若尘经过一番挣扎,终于张开了口,想要说些什么。看来被她的绝世容姿所摄,他连说话都十分的吃力。就在她等着听他究竟要说些什么,或是如何开始与自己搭讪时,忽听得院外遥遥传来一声龙吟般的大吼!
“兀那妖怪!瞧你道行也不甚高,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竟然敢在洛阳王府中晃来晃去,转了三圈也不走,真当天下无人吗?且让你尝尝俺龙象天君的霹雳伏魔手段!”
这一声大喝突兀传来,纪若尘显然大吃一惊,当场眼神就恢复了清明。
眼看着大事将成,多年心愿就要一载得偿之际,却突然被这一声大喝给搅了好事,她如何能不怒发如狂?绝美小脸上那淡淡的,隐隐的,勾魂夺魄的笑容瞬间被无尽寒霜取代。
纪若尘长身而起,失声道:“真是糟糕!他们的灵觉怎么会如此敏锐,这都能察觉得到?”
她尚不明所以之时,纪若尘已迅疾抓住她的手,将她一把拉到身后,紧盯着房门,沉声道:“殷殷,不要怕,就算他们看破你身上的妖气,也轮不到他七圣山来管我们道德宗的闲事!一会儿你只管待在房中,我自会与他们理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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