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太婆又嘎嘎笑了起来,道:“喝吧,喝吧,喝了就会把那些烦心的事都忘啦……”
听在纪若尘耳中,那声音格外慈祥关怀,手中的汤碗也散发出暖意,在这阴冷潮湿的雾气里,熨贴着他的掌心。纪若尘不由地举起汤碗,喃喃地道:“喝了就不会烦了吗?”
老太婆笑得脸上如铁木开花,催促道:“真聪明,快喝吧,汤冷了可就不好喝了。”
纪若尘点头称是,慢慢举碗就唇,就要喝下。然而他心中似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呐喊着什么,可是此刻他神思恍惚,意识不清,那喊声传到脑中时只剩下一片蜂鸣,除了那老太婆的声音入耳清晰外,几乎什么都听不清。
喝了就不会烦了。
可是,自己烦恼的事究竟有什么呢?纪若尘苦苦思索着,停碗不饮。是幼时流落四方,是五年客栈辛劳,还是道德宗多年隐忍?这些此刻回想起来,似乎都不是什么烦恼怨憎苦,那么自己要忘却的是什么,还为什么要喝这碗汤?
老太婆见他停碗,面露凶相,双眼中碧光大盛,陡然尖叱道:“喝了它!”
纪若尘全身一震,双手自行抬起,就将那一碗汤向口中灌去!热汤入口,数滴沾上舌尖,并没有他原本期待的肉香,有的只是苦涩。他心中的呐喊越来越是尖厉,猛然间心中如电般掠过顾清、青衣的面容。
当的一声,纪若尘上下牙齿硬生生合拢,硬将那汤碗碗边咬下一大块,嚼得粉碎。尽管碎瓷满嘴,可是大半碗热汤都给挡在了嘴外。纪若尘双手战栗不休,强行将汤碗一分一分扯离嘴边。
老太婆如乌鸦尖厉般的声音又提高了一截:“快喝了它!”
“不……”
“喝了它!”老太婆乱发根根倒竖,双眼如欲突出,一身破烂黑袍无风自起,大嘴已张到了极致,还可隐约看到内中仅余的一颗黑牙。
老太婆每叫一声,纪若尘心中就如同被一枚巨木给撞击一下,四肢无法自主,如提线木偶般不由自主地要按她的话去做。可是这个时候,他已知绝不能喝下这碗汤,用尽意志力苦苦抵抗。
“不!”
纪若尘狂吼一声,有如冲破了一道无形枷锁。他只一个侧步就已出现在那老太婆身后,然后一把抓住她的后颈,右手一紧,那老太婆立时如被拔了羽毛的乌鸦般狂叫一声,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
纪若尘左手一扬,破碗中残余肉汤尽数灌入她口中!
热汤直冲入喉,顷刻下肚。那老太婆立时面如土色,不住号叫起来。
纪若尘右手一紧,已捏碎了她的颈骨,然后挥手间将她掷出桥栏。此时,前方的浓雾已消散得极薄,桥尽头居然只在十步之外。奈何桥另一端现出一条隐约的路,一路通向酆都。
纪若尘飞起一脚,又踢碎了煮汤的大瓮,大步走过奈何桥,复又向酆都疾行。
越是趋近酆都,纪若尘就越是为这不可思议的巨城叹服。遥遥望去,那一堵深黑色的巨墙上端直没入空中黑云之中,根本看不到尽头在哪里。再向左右张望,酆都之墙也是无有穷尽,就似整个地府冥间都被这堵巨墙给拦腰截断。
此时遥遥望去,已可看到酆都城墙下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城门,每座城门前许多死魂排成一列,等候轮番入城。纪若尘极目张望,除了这些城门外,再也寻不到酆都还有其它入口。
纪若尘选了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座城门奔去,刚出数里,耳中忽然传来一阵尖锐啸音。纪若尘一听之下已知是羽箭破空之音,身随念动,骤然定在了原地。
一枝铁箭破空而来,在他面前一丈处掠过,斜斜插在地上。铁箭无羽,只在箭杆上镌了“平等”二字。一见这枝铁箭,纪若尘意志又是一阵动荡,生出跪地膜拜的冲动。纪若尘已有过奈何桥的经验,知道多半射箭者乃是地府有职司之人,对于他这等魂灵天然有号令之威。既然此时他已有准备,瞬间就心如枯井,再不动摇。
铿锵声中,一十六骑铁骑纷纷现身,他们胯下战马四蹄带火,与纪若尘当日在洛阳城中所见鬼骑颇有相似之处。铁骑分进合围,转眼间已将纪若尘夹在中间。铁骑之后又步出百名牛头人身的武士,手持巨斧,轰轰隆隆地踏地而来。牛头之后,则是四名高达六丈、肤色青黑的巨鬼。四名巨鬼挺胸凸肚,仅以一幅碎布蔽体,上身绕满粗大铁链,手持的是长三丈、厚一尺的鬼头大刀。牛头与巨鬼在纪若尘面前一字排开,正中驶出一辆深黑色巨车,拉车的非是鬼马阴牛,而是两头长三丈许、上下飞舞不定的黑龙!
见纪若尘仍挺立不跪,牛头与巨鬼不禁大感惊异,交头接耳。
巨车旁走出两个面白如纸,无须无眉的清秀小童,其中一个喝道:“大胆游魂!见了平等王巡城车驾还不下跪,更待何时?”
另一个生着一双大得出奇的蓝瞳,向纪若尘一望即尖叫一声,道:“好多的血腥,好多的孽债!且等王爷将你发落铁网阿鼻地狱,穿了手足,烫烂心肝,看你还敢张狂不!”
此时车中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先休要吓他,且查清来龙去脉再说!”此声一出,两个童子立时就不响了。
那声音又道:“兀那游魂,你姓甚名谁,生辰几何,因何以生魂之形在地府游荡,不受有司管束,一一报来。本王游城,乃是体察下情。你有何冤屈,尽管道来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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