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文士一进门,掌柜的即停了手中算盘,张大了口,活像要吞下整颗鹅蛋,片刻后方苦笑道:“你来干什么?”
后厨门帘一开,掌柜夫人探出堪比狮首的大头来,看到中年文士,立时吃了一惊。
中年文士哈哈一笑,也不理会掌柜夫妇的目光,先自寻了张桌子,大马金刀地坐下,用力一拍桌子,方道:“万财兄,多年不见,连杯水酒也没有!你我之间,怎地如此生分了?”
掌柜的苦笑不已,自柜后走出,在中年文士对面落座,叹道:“我们已经躲到了这里,你都能找来了,这还让人怎么活?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是无尽海主人,济天下,还是大天妖?”
“你们夫妇可一直在逍遥快活,哪有半分躲藏的样子?唔,我最近几年四下走动,觉得济天下这名字不错,万财兄就这样称呼我吧。想想也有几百年不见了,倒不曾想万财兄终于培养出一个足定天下大势的人来,实在令人佩服。这几日我心有感触,念及当年的情谊,就赶来看一看万财兄,顺便叨扰一杯水酒。”中年文士微笑着道,单看他面上的诚意,有如和张万财是多年不见的生死好友一般。
只是掌柜夫妇看上去却并不领情。掌柜夫人又自后厨中探出头来,哼了一声,冷笑道:“当年情谊?好你个济天下,倒真是说得出口!我们的修罗塔本来都修到了人间,结果被你生生堵了两千年!亿万妖魔,倾界心血,都付诸东流。这也叫情谊?”
济天下哈哈一笑,道:“这可怪不得我!当初我下界之时,就看上了无尽海那块地方。谁让你们的修罗塔非要从我无尽海里出头?金花夫人,是你们先要拆我的窝,我可不得已,才奋起反抗的啊!”
这一番话,说得掌柜的直翻白眼,掌柜夫人则是剑眉倒竖,喝道:“好啊!想不到你还真会信口雌黄!你下界之前,修罗塔可已经修了一万多年了,怎可能再换个出口?何况就算出口在南海,到时候你难道不会又说看上了南海那块地方吗?”
济天下含笑颔首道:“正是如此。”
掌柜夫人暴怒,正要发作,庞大身躯灵动无比地闪现到桌旁,却被掌柜的一把拉住,她这才醒悟过来,济天下只是有意激怒她而已。这等粗陋伎俩,掌柜夫人当然不能让他得逞,于是她闷哼一声,大袖一摆,一边向后厨行去,一边恨恨地道:“都是这帮家伙没用!一个个只会在九幽里耀武扬威,真上了台面,却是一个比一个废物。前面一千年你立足未稳时,都没能把你给干掉,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张万财苦笑着摇了摇头,与济天下相对而坐,向后厨望了一眼,道:“金花她也算打遍半个九幽了,只在你手上输了一次,所以这些年来总是有些怨气。她性情直,你也别放在心上。”
济天下笑道:“无妨。如非你们当日手下容情,我也未必就能撑得下去。”
张万财叹道:“我们夫妇本来就不赞同造这修罗塔。与大道背向而驰,怎会有好结果?只会遂了天上那些仙人的心愿而已,所以我们也不想打生打死的。输给你后,我俩就有了借口,可以不再插手修罗塔之事。只不过你当初竟有如此决心,以一己之力独对我九幽群魔,实是不得不令人佩服啊!”
济天下从容笑道:“当日哪里想过那么多?不过是尽力而为,撑过一天算一天。修罗塔又足够大,从上打到下,再自下打到上,不知不觉的,一千多年也就这么过去了。”
张万财默然片刻,长叹一声,又是摇了摇头。
翼轩、文婉和魏无伤三人在旁边一桌听了个分明,不禁骇然相视。掌柜夫妇与济天下所言太过惊世骇俗,如所言是真,则他们身份已呼之欲出。若果是如此,这……
三人身体僵硬,已无法再想下去。
张万财又叹一口气,向后厨叫了一声:“那婆娘,端几碗酒来!俺要和他喝上两碗!”
后厨中传出一声狮吼:“叫什么叫!不叫会死人啊!”
掌柜夫人一脸的不情不愿,一手提一只酒坛,一手捧三个大海碗。咣当一声将三个大碗掷在桌上,拍开酒坛,哗啦啦向三只碗中注满了酒。这一坛酒,一滴不多一点不少,恰恰够三个满碗。客栈中登时酒气四溢,闻香气也算不得是什么好酒,浓烈有余,醇厚不足。奇的是酒气中竟有冲天的杀伐之气,且三只海碗中都传出隐约的喊杀声,好似那不是三碗酒,而是三个巨大的战场。
文婉禁不住好奇,伸长了修直的颈项,悄悄向那桌望去。她心知纵算是自己道行完好无损,甚至有整个冥山之助,恐怕也万万不是那三人中随便一个的敌手,然而此时仅有三日之命,她反而可以无所顾忌。
一瞥之下,文婉登时吓了一跳。只见三只海碗中酒浆起伏不定,不住泛起大片大片的白沫,又渐次沉下去。那些杀伐之气、喊杀之音,便是自这些白沫中散发出来的。文婉目力自非寻常人可比,一望之下,便发觉那些白沫,竟似是无数极细微的小人构成,一片白沫,便是一个军阵!
文婉俏面苍白,掌柜夫人早已察觉,咧开大嘴向她笑了一笑,向三只海碗一指,道:“这坛酒里泡了二万天兵和一堆仙将,还鲜活得很,很是大补。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文婉只觉口中干涩,勉强笑了一笑,好不容易才道出一声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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