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管事已经私议了一轮,此刻再次交头接耳,这时不同派系或同盟的分界线,就相当清晰了。
燕开庭依然懒洋洋地望着众人,但是眼神幽深,从某些角度看去,更像伺机出击的凶兽。
“属下有话要说。”一名年长的管事站起来,他是在主府工坊担任品控,“胡管事说的都很有道理,可是最终方案里,匠府推出的成品比例是否太少了。制胚固然利润丰厚,但是胚器的买家只可能是那几个大匠府,就算开拓新路也有限,我们也不能为此忽略老客户啊。”
坐在胡东来右侧的大管事何启安站起来,道:“吴老此言差矣。无论财力和影响力普通商户哪能和修士匠府相比,我们在北雍州说起来是牌子上的人物,放眼九州,可就算不上什么了。能成为那几家的固定供应商,利润可不仅仅是丰厚,而是……翻倍!”
年长管事皱眉道:“胚器实际上品种有限,无需占那么多展位啊。而且历来要拿那几家的大单,可不仅仅是样品就有用,功夫是在台面下的。”
胡东来站起,温润地道:“正是因为争取不易,所以第一印象才重要。与其让特色不足的货物分散了采购者的注意力,不如减少那些已经固定客源的货品,突出我们要推出的货品。”
年长管事显然并未并说服,眉间皱纹没有展开,但是他像是也想不到什么好的说辞,一时间沉默下来。
下面诸管事的窃窃私语就没停过,而会前就和同乡匠师在说类似问题的倪管事听到这里,则方才恍然,悄悄对林匠师道:“原来如此。”
林匠师轻出一口气道:“你这下明白了吧?对家主来说,赚多赚少而已,不,眼前是赚更多。对你那样的分行影响也不大,就是招新手换设备时候慢慢调整也行,可我们这样的就要想一想,三五年后的出路了。”
这时,上座的燕开庭淡淡道:“这是要改变整个匠府的方向了?”
此言一出,整个正堂都为之一默。有些管事是已经隐约觉察的,有些管事是之前还没想到这一层,这一刻恍然大悟的。不管哪一种,都能意识到燕开庭这句话的份量,决定一府走向岂是小事?!
胡东来神态自若,对着燕开庭略略躬身道:“并无,匠府方向兹事体大,怎是属下一介管事,做一两件事就能左右的。属下做事,向来谨遵老府主的教诲。”
胡东来这番话绵里藏针,细细体会,能品出不少东西。
可惜燕开庭根本没有咬文嚼字的意思,依然神情淡淡,乍看上去都不知道他有没有仔细听胡东来说话,“行了,所有展位一半你来安排,一半我来安排,就这么定了。”
众人听得一愣,燕开庭这决定简单粗暴,毫无章法可言,就像是斗气之下的结果。
齐雄首先表示反对,“府主,胡管事的方案花了极大心血,您不同意的话,也可以提出来对不合适的地方修改,这么直接否了……不太好吧。”
燕开庭奇怪地看着他道:“谁说我否了?这不是分他一半权力,便宜行事吗?”他“嘿”了一声道:“还是齐管事认为,我分他一半权力不够,需要全权拱手?”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可不好接。
燕开庭忽然笑笑道:“还是说,学一学玉京的公举联盟,来个投票表决?”
胡东来这时插话道:“府主说笑了,当然遵您所言。”
胡东来此刻若还看不出燕开庭非同以往,就太过迟钝了。以往能够联合几名大管事,挤兑燕开庭,那是一方面欺他不懂商事不知府务,另一方面是联合者找到了共同利益。
如今燕开庭峥嵘隐现,几次看似手段粗暴,实则恰好踩中要害,胡东来再不生疑也太托大了。无论燕开庭是扮猪吃虎,还是背后有高人指点,胡东来他们在身份上有天然弱势,硬碰硬肯定不是上策。
况且胡东来心知肚明,自己那方案对在座的管事们来说,可不是人人受益。刚才出来质疑的管事是做传统产品的,还有那些年轻一代的外乡人匠师,资历太浅没有说话余地,真给所有人机会畅所欲言,是变相削弱他们几个大管事的话语权。
胡东来都这么说了,大管事们不服气的大有人在,可一时就失了发难的由头,其余管事们更没反对的立场。
这次例会结束得前所未有的快,甚至算得上潦草,众管事散去之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有些头脑灵活的,则在走出院门的时候,突然想通了,这不明摆着就两条路吗?一条在胡管事那边,一条在府主那边。
待众人全部散去,燕开庭还坐在位置上没动,正堂里只剩下胡东来还在收拾他那一大堆文案。小厮们在院子里朝里张望,没人敢进来。府会之时不得传唤,仆役不能进屋。
燕开庭首先打破沉寂,“有些钱赚了,容易受制于人。”
胡东来近期已经开始习惯燕开庭的变化,不过听了这样一句开门见山的话,仍是手指抖了抖。他没抬头,将最后一册打开的书页合上,道:“炼器之术都能变革,经营之道更不是固有的,当自己不够强的时候,加入强者也是一条路。经营不是修炼,不必事事都非得自己去做。”
燕开庭慢吞吞地道:“你错了,三千大道,殊途同归。经营和修炼没有区别,借势者,就有被势反噬的风险,当然会有损失的可能不是所有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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