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这会儿是不会有人来到公墓的。
天空中阴沉着云,雨水淤积的洼地在挥发湿气,阴森森的气息在墓地中流窜,无人的落寞与清冷无处不在。
婉儿像幽魂一样来到这里。她走到云隐宗的公墓前,取出一个散着恶臭的陶制坛罐。双手举起坛罐,一摊污泥从里面倾泻而下,落在地上,摊成一大团。
污泥自行流动起来,仿佛有无形地一只手伸入污泥之中在搅拌。
渐渐的,污泥中央凸起一块儿,扭曲着,蠕动着,形成模糊的轮廓。
无形的力量加之于污泥上,使轮廓渐渐清晰。少顷,竟呈现出一个面带哀色的人的面庞。
“人不人,鬼不鬼的。”
婉儿半蹲下来,看着这团污泥,“您这回可该高兴了。”
污泥面庞张了张嘴,比往前要沙哑许多——“我死,云隐宗才能活。”
“弟子们死了就死了,只要您还活着,云隐宗不就还活着?”
污泥面庞微微一侧,目光投向这片墓地,投向不远处的墓碑,仿佛在看墓碑上的名字。
“每一个弟子都是我的命。死一个我就要丢一条命。你说我是死一次好,还是死几百次得好?”
“那我呢?”
“我更舍不得让你死。”
“我是行尸走肉,”婉儿道,“我生不如死。”
“牺牲小我成就大我——你为云隐宗做过大贡献,后来人不会忘记。本宗复兴之后,也会好好补偿你。”
“可惜啊,”婉儿冷笑道:“云隐宗也要死了。”
她便将这两日打听的消息细细道了出来。
污泥的面庞一阵扭曲,发出一声声愤怒而怨恨的低吼。
过了许久,污泥终于平静下来,说道:
“他们会想起我为人族做了什么——”
“培养几个叛族的院主和弟子,默许门人做魔角的买卖,”婉儿道,“还是——修炼邪功,到处收集美艳的炉鼎?”
“你恨我……”污泥说道:“为什么不杀了我——现在轻而易举。”
婉儿却不答话,抬头看了看云隐宗战亡弟子的墓碑。
她轻轻念道:
“此葬者云隐宗四百一十三位勇烈士……其与喀则攻战,于战场舍生忘死……为人族千秋万代,献之一切。其死无所恨无所憾,其生永垂不朽,其必流芳百世……”
“真是好笑啊……舍生忘死、奋勇杀敌的人,竟然落得这么个下场。”
又往下念到:“生为苦旅,我等还需负重前行,漫漫无尽;而汝,再不复苦矣——”
“是啊,生为苦旅,漫漫无尽……漫漫无尽……”
“而汝,再不复苦矣,”她说:“您不在人世以后,我该去恨谁呢?您不在人世之后,这人世间的苦旅岂不是就走到了尽头?这样太便宜您啦……我要看您这样生不如死地活着,才更有乐趣……”
污泥没有流露出半点畏惧的神情,“这是我应有的下场。”
它顿了顿,又说道:“你这两日去见见魏不二,他或许有办法助本宗逃脱苦海。”
“我不。”
污泥看着她,目光慈祥。
她猛地站起来,一脚踩在污泥里。
“我不想见他,我也不敢见他!”
她把污泥的脸踏的稀巴烂,“每一次见他,都要逼的我想起自己犯的错,想起我的丑陋和肮脏。每一次见到他,都是老天对我的灵魂和良心的拷问,都是道祖对我的嘲笑!”
“他越来越好,而我却越来越不好……”
她泪流满面——她原本有机会过得很好,老天也给了她机会,但她就是把自己推进了深渊。
“你还总是要逼我去见他,你为什么这么残忍啊……”
“那你说,”污泥道:“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婉儿一言不发,浑身颤抖着。
污泥又道:“古城要开启了,我有办法拿到碎片。你不想去古城里面了么?那里有的是突破心障的办法,你的修为也不会困于此处了。从古城出来之后你就好好修行,等你修为比魏不二高的时候,他还不是要仰望于你?”
婉儿听到“仰望于你”的时候,浑身震了一下。渐渐镇定下来。许久,点了点头。
……
离这片墓地不远的树林中,一棵枝繁叶茂的巨树在微风中舒展身躯。
树干中央,一块儿树皮忽然扭曲起来。不久,在一块树皮上呈现出一张苍老的脸。
它瞧了瞧喀则城的方向——该来的,总算要来了。
它的余光瞄了瞄树干上一条粗大的枝干。枝干便往他眼前移来,一片树叶化作手掌的模样,手掌中央托着一块儿色彩斑驳的碎片。
苍老的面孔露出踏实的神色。少许,再次融入大树中。
……
同一片树林中。霍虎身骑白虎,遁在半空之上。
足底是两个修士断成几截的尸体,身上穿着皆是常元宗执法队的制服。
他从白虎身上跃下,把两个身上,还有储物袋仔细翻找数遍,却仍未找到想要的东西。
末了,驭了一把火将二人烧成一团灰烬。又骑着白虎消失在丛林深处……
……
喀则城西百余里地,一片荒滩中,古有生面色惨白,将一块儿碎片递到岁月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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