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僧人再一合什,道:“施主来了不该来之地。”
“何处不该来?”
那僧人面色平静,却透着股居高临下的感觉,悠然道:“佛门清静地,岂容俗子打扰。”
易天行见他说话不客气,不免来了兴趣,微微一笑应道:“既然大开方便门,何处不是度世地?”
归元寺,寺名取自愣伽经。易天行恼他无理,回他这句话,首一句用了寺名归元二字暗含的“归元性不二,方便有多门”中的方便一典,而第二句却是禅宗上的一段史话,当日禅宗始祖达摩以《楞伽经》授慧可曰:“我观汉土,唯有此经,仁者依行,自得度世”。这句话便是暗刺僧人无理,既然寺名点明了要大开方便之门,依愣伽经度人度世,又何必拒人于门外?
僧人略一凝神,便悟了这句意思,似是没有想到这位年青人对佛经也有如此了解,面上露出一丝诧异来,旋即微微一笑重新行礼道:“施主原来是法门中人,贫僧冒失了。”
易天行亦重新合了一什。
“不过……”那僧人又笑道:“《景德传灯录》用是宋代道原编篡,其叙述真伪佛家众德至今仍是各执一词,愣伽一经是否由一祖由西携来,还是二话。”
易天行心知这僧人是和自己较上劲来,心底里暗自嗤笑了阵,道这等和尚争强好胜,哪里能体悟禅心?较自己的层次都远远不如,又如何能是自己寻找的高人,心里想着,嘴上却也不慢,问道:“师父这身袈裟倒也素净。”
那僧人低眉静道:“外物多扰心,应持素净观。”
易天行平生最瞧不起装腔作势之徒,读高中时身周无人与己能共参一二,此时难得见着一佛门中人,本以为是檀口慧心的真正智慧人,不料仍是如此做作,不由更瞧不起这厮,打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袈裟为五衣七衣大衣三等,便是所谓安陀会、郁多罗僧、僧伽黎,你这袈裟模样像沙滩衣,又算哪等?而毗尼母经第八又说:‘诸比丘衣色尽褪,佛听用十种色染:一者泥,二者陀婆树皮,三者婆陀树皮,四者非草……’”他越说眼睛中鄙意愈浓,语速愈快,而那僧人愈是惊愕。
“‘……又有三坏色、五坏色之谓,青黑相混,取之不正色,名为坏色。’你这一身素白,又算哪种坏色?不合式不合色,空执着于皮相之美,忘却律法,糊涂。”易天行毫不给这僧人留脸面,一连串的话吐了出来,此时声音渐大,引得一干在归元寺后园静修的僧人出来。
那些人僧人见着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正和寺中颇富才名的叶相师兄争执,似乎还略占上风,不由齐诧。
那叫做叶相的僧人被易天行一阵数落,脸上青红不定,强颜辩道:“施主执着于服色样式,才是真的着相。”
易天行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道:“敢请教,四分律第四十里那句是如何说?”不待叶相僧人回答,清声说道:“佛弟子舍利弗入白衣舍,深恐风吹袈裟,脱肩落地,在下在家中捧诵经书,书中此段注解白衣舍用俗人家,一直深以为然。今日见着高僧,才知道原来这白衣舍却是大庙一间,佩服佩服。”
两声佩服笑完,他已飘飘走到了归元寺的庙门之处。
“请留步。”
一个穿着杂褐色袈裟的僧人在侧面合什。先前寺内众僧见着此人,齐身行礼:“主持。”
易天行眯着眼看着他,合了一什。
归元寺主持走到一身白衣的叶相身前,叹息道:“徒儿,今日被施主当头棒喝,还不警醒?”叶相愧然道是。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是在下造次,年轻气盛,徒逞口舌之快,还望大师饶恕则个。”
主持和蔼笑道:“哪里话,施主佛学经义纯熟,执律甚谨,倒教我这方外之人有了些不当艳羡心,还请往厢房静谈。”
易天行哪里肯放过这个深入探究归元寺秘密的机会,微微一笑应下,便随着主持往后园行去。
归元寺的后园有一面小湖,此时天上忽然下起小雨来。雨点如丝如烟,白色的雨气像浓雾般弥漫着,渐渐地拂过湖面,整个后园空寂无人,几片新荷在湖面上飘浮着,隔着水面,隐隐可见对岸的绿树在雨中成排伫立。
“施主可是来自上三天?”主持清澈眼神望着水面那处,貌似无意问道。
易天行一惊,心中猛然一喜,却是接着一酸……直到此时,一直还把自己当作妖怪的他,终于肯相信古老太爷的话。原来上三天真的存在!原来这个世上真的还有许多和自己一样,比寻常世人高出很多层次的存在,原来……自己不是真的孤单。
易天行看着主持,勉力稳住自己心绪,面上浮出最真挚的笑容,“主持看来知道很多……”他此时完全忘记问那个声音的事情,只想弄清楚自己的同道中人究竟在哪里。
不料他这句话一说,先前还是满面平静的主持却幽幽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就像是从风中撷的片段,又像是湖面上斩的一片荷香。
下一刻,易天行便感觉一道凄厉无比的杀气,随着这道叹息,从风中荷香里,无孔不入地向自己袭来!
第三十四章 荷风雪亭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谁来怜子?
……
四周蛙声顿然而止!
易天行心神方动,便感觉身前荷塘中片片青叶如扇,已是挟着劲风向自己铺来。他虽然从小便具奇异之能,但何时见过这等怪异事情,浑以为是荷叶被妖气附身,自己来到了聊斋的世界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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