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行越是得意,叹道:“若于此处读书,岂不胜过皂隶郭家之俗?”天时尚早,他近旁无人,所以放肆地喷吐着酸言腐语。
正高兴着,却发现前面河边一块石上坐着一个瞎子,那瞎子手拿竹幡,上书几个大字:“祖传铁嘴断人前程”。
易天行微微一皱眉。
如今这年月,算命玩的大都是打一枪换一地儿的游击战术,哪里有这种扛着大旗的正规军?若算命的人手一支竹幡,那可别指望轻装上阵,敌退我进,只可能给城管家属晾衣服增加几根晾衣架。
走的更近了些,易天行只见那瞎子一身青衣,安坐如磐,不由心头一动。他依归元寺三天潜修所习心经暗观这个瞎子,发现此人体外一道浅浅灰色真气流动,果然是个修行中人,不由暗自警惕起来。
“测个字吧。”瞎子闭着眼,却对从身旁轻手轻脚掠过的易天行说道。
易天行站着想了想。
他虽然怕麻烦,但除了古老太爷和归元寺里的和尚外,还没有见过修行之人,今日在归元寺里得了天袈裟,出了寺门便碰见一个,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来人何意,不由动了好奇好胜的心思,于是抿着唇微微一笑,便在石上坐了下来。
“先生今年贵庚?”
“丁巳年,甲辰月,壬寅日。”易天行摸着自己的鼻子。
“当今世上,还能记得这些老黄历的年轻人不多了。先生虽然年岁不长,但胸中所学似乎不少。”瞎子谦恭说道。
易天行微微一笑,说道:“闲话稍后再叙,既然测字,总不能聊天耽搁了你做生意。”
“先生心善,请出字。”
“既然说我心善,那就善字好了。”易天行哈哈笑道。
瞎子骨节突出的右手在竹幡的竹节上轻轻摸娑着。
易天行眼皮忽然一跳,便感觉身下一道酥酥然的寒冷之意循着石头向自己袭来。他知道是这瞎子弄鬼,眉头一皱,双手假意摸自己身上钱包,却是在怀里的小朱雀头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接着神念一动,体内真火迅疾运转起来,抵抗着这道异感寒气。
瞎子嘴唇微张,轻轻叹了一口气。
易天行闷哼一声,发现这瞎子递过来的寒气竟在一瞬之间猛烈了数十倍,渺渺然、若英华天降似向自己身上涌来!他倒吸一口凉气,才知道这瞎子刚开始出手时的气势,竟然是刻意遮掩,真正的实力竟然强悍如斯!
易天行稍一错神,一股冻彻人心的寒流,便沿着尾闾处浸了上来,一路杀伐而上,竟是势不可挡,瞬息间冻住了自己体内火元流动。易天行双眉一挑,想不到这瞎子区区一个凡人竟然有如此本事,略带愕然的眼神看了瞎子一眼,便微笑着将双手平搁在自己膝盖之上。
他的双手放的格外轻柔。
就像是两朵莲花在膝上盛开一样。
双掌食指相勾,反相而反,尾指轻轻离众——这正是佛门中的解冤结手印。
手印初结,易天行体内火元便开始沿着自己的神念欢愉无比地自在流动起来,渐渐融为金色的水滴,继而汇流成溪,最后注入胸腹间的一片气海之中……
瞎子袭来的寒冷真气此时仿佛变成了三伏天里的白雪,一触既融。瞎子面色一变,额上汗滴渐出,扶在竹幡上的粗大手掌握的更加用力,显出青白之色来。
易天行已经猜出了这人来自何地,虽然被古老太爷和斌苦和尚常在耳旁提着,弄得隐隐有些畏惧那个地方,但毕竟少年心性,恼这人不问来由便胡乱出手,闷哼一声,心中默念三昧坐禅经,一道道火性真元,便浅浅渗进石头表层下往瞎子坐处追了过去。
……
此时朝阳方升,残月未坠。
易天行和瞎子二人坐在一块大石上,看着似乎憩意恬淡,只是不曾说话。瞎子手持竹幡,皱眉苦思,似乎是在想着为易天行测字,又哪里知道这二人正在进行着不属于世俗人理解范畴内的拼争。
这时河畔远远地走过来了些晨练的老头老太太。
易天行忽然起身站直,唇角闪过一丝妖异的笑容问道:“可测出来了?”
瞎子抬起手臂,有些艰难地擦去额上黄豆大的汗珠,半晌后才缓缓应道:“……不可测。”
易天行看着他枯萎内陷的双眼,冷笑道:“我不懂算命,不过还记着许慎《说文解字》上解的明白:善者,吉祥也。”
瞎子身躯一震。
易天行忽又微微一笑,合什道:“吉祥天何等样渺然的存在,何苦与我这世俗穷小子有牵连?烦请转告贵公子,小子我对吉祥天向来敬仰,断不敢有所轻慢,请勿误会。”他说完这番话,也不理对方如何,摆摆手便往朝霞下的七眼桥方向去了,学校便在那处。
瞎子抬起右臂,哆嗦着抓住竹幡,很辛苦地站起身来,只见他手指微微一弹,高五尺有余的竹幡便嗤地一声化作了他手掌里的一只青莹竹杖。瞎子咳嗽了两声,便拄着竹杖,和着“嗒嗒嗒嗒”的杖头点地声,黯然远去。
随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河畔的柳林中,那块大石头砰地一声从中裂开。
第四十八章 妖,是一种问题
拄着青竹杖的瞎子十分吃力地行走着,不知过了多久,来到了省城西面一处古朴院子外。他轻轻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只是有些奇怪,瞎子避着正厅不进,反而进了院中三层小楼侧边的一间小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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