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尚有几分稚嫩,浓眉大眼,唇红齿白,很是俊秀。
若刨除此时此地、前尘往事、两人纠缠的话,这倒真是一张讨喜的脸。
可一切放到眼前,这张脸上的表情是如此淡漠,嘴角带着淡淡的嘲讽,眼中满是戏谑和俯视,看人似是看一只蝼蚁。
而他开口,便又是那种怪异难听,让人心头发毛的笑声。
“让老夫看看你的绝刀,看看你的武道真意。”
老供奉自牢门中走出,负手而来,身后白发垂落如丈长,似白氅披风。
“想要斩断与老夫的这根线,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他一步步而来,周身气势翻涌,却是在堂皇聚势,准备雷霆一击。
眼前不安分的‘鱼’猜想不错,如今正是自己最为虚弱的时候。
他躲避那天道怪物的寻觅,于天人衰劫中,将真意裹金丹远遁潜藏,且将肉身藏于此地,然后洒下可补自身【精、气、神】三宝的鱼饵饲鱼,为了日后度过此衰劫。
他之布局古往今来唯一,就算是其他武道圣地的天人,不论武道修为高低,所活年岁若何,尽皆只能苟且偷生,自困阵中而祈求觅得一丝感悟,算作天缘。
哪能如他这般稳坐钓鱼台?
可也正因为此,老供奉眼中阴沉难消,正因为将真意金丹离体分散,所以才造成如今衰弱。若是寻常宗师找到他的肉身也就罢了,偏偏是眼前之人。
对方说的没错,他的确是怕这天牢阵法挡不住对方心中绝刀,所以才会唤醒潜藏中的金丹投影,降真意修为临身。
这虽然需要几息时间,让他真正放心的是眼前这人也是醉心武道,对武道之路仍有渴求,所以才没有一见面便匆忙出刀,而是调动真意,以全盛之力一刀斩断与自己的联系。
老供奉心中暗暗欣赏,若非自己要应劫,眼前之人倒是可以接自己的衣钵传承,不过现在也好,虽然对方来的不是时候。
……
顾小年身上的衣物隐隐发出轻微撕裂的嗤响,就像有无数细密的小刀在从里边慢慢朝外划动。
嘶
肩上的锦衣终于破开一道口子,犹如被利刃划过那般,露出了同样划开的内衬,其下是因极瘦包裹骨头而显得异常光滑精致的皮肤血肉。
如同号角一般,红袍之上多是割开的破口,而其中,溢散出来的是锋锐无匹的刀芒。
很亮,在幽暗的此间,原本用来照明的几支火把忽而摇晃,然后直接熄灭。
顾小年周身的刀芒,便成为了此地唯一的光。
青砖浇灌铁水铺就的地面上嗤嗤作响,出现一道道划痕,地上的沙尘像是被风牵引,在脚边四下浮动。
老供奉双眼眯起,眼底罕见出现了凝重。
距离他上一次出手已经有多少年了?距离他上一次感到危险又过去多久了?
他忽而心神烦闷,世上若有至毒,那必是岁月的毒!
他眼中黑白两色分明,却恍而有灰蒙浮掠,如同迷茫彷徨。
“不对,我如今第三衰未过,为何会有第四衰的前兆?!”
老供奉心神一震,脑海中隐有一道虚影盘膝而坐,一粒模糊金光于丹田中若隐若现,即便金丹离体远遁,他仍是借助这一丝残存留影霎那回神。
脑海清凉落下,眼中清明浮现,但眼前之人已然消失,重新充斥视野之内的只剩下细密而无比璀璨的炽烈刀网,而在目光一线之中,一道身影劈掌而来,如开天之刀。
“是他的刀意!”
老供奉牙关紧咬,深知自己因长久陷入衰弱而对时机有所疏忽,被对方占据先机出手。
高手过招,气机相争。
他呼吸短暂一窒,随即舌抵内齿,于千钧之际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咄!”
声出而犹如蛟龙狂啸,细密刀网尚未临近便发出不堪重负的崩散之声。
顾小年只觉脑海中恍若出现一头狰狞恶蛟,盘踞黑暗寒潭,蓦然探爪嘶吼。
“惊神意?”他的身形微不可查地一颤,手掌所化之刀便因此慢了一点。
老供奉嘴角渐起冷笑,双眼明亮如炬,双手伸出如爪,诡异青色如无尽沧溟,透出一种极致的沉沦之感。
青影重重,汇成大海。
于生死相较时灵觉感知总会放到极点,为的便是寻觅破绽或是致胜之机,而现在,当顾小年难免看到对方手上那种诡异真气之后,头脑顿时便有些昏沉。内炁也如欲要沉睡的孩童,提不起半点气力。
“死!”老供奉双目一凝,眉心血肉忽而颤动,就像是有什么想要挣扎而出一般,隐有一道青色血痕浮现。
与此同时,顾小年于昏沉之中,掌刀更慢一点,而在对方这仿佛携带莫名法理桎梏的音节吐出之后,周遭天地之间恍若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落在了自己身上,让他浑身一沉。
双臂忍不住想要落下,双腿想要弯曲,头颅更是要彻底低下,这是来自己身最真实的反馈,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抵抗那种莫名之力,才不会被这股力量压制碾碎。
“天人之‘势’!”顾小年心思通透,而小腹咫尺间已出现了老供奉那双缠绕诡异青芒如青龙之爪的双手。
他一咬舌尖,于昏沉中大势观想,海天一线,巍峨沧桑的巨关屹立天地,每一块墙砖,都包含了人道的智慧和无穷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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