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看见市集的远处,果然立着触目惊心的数个大土丘,有的已野草萋萋。那难道也将是他的葬身之所吗?
人族买主们在各个木笼间转来转去,像挑选牲口一般,看中了谁,就让看护把他拖出来,打量一番,讨价还价。笼中的羽人,大多瞪着麻木的眼睛。
凄厉的哭叫声传来,那是被挑中了的羽族女子,她被按倒在一旁的板上,被用尖刀活活挑去背后的凝翅点,那女子的惨叫声像是要把自己撕裂了似的。翔紧缩在木笼的一角,颤抖不止,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
下午的时候,一个喊声在木台上响起来:“各位来看,这里有稀罕物,鱼尾的鲛人,没有见过吧。从沼泽里网上来的!要是没有高价,我就献给青阳王去讨赏了。没有五百金株,可绝买不着!”
翔一惊,难道是镜儿么?泽不是在保护着她么?她竟也被捉来了么?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看见人们冲上台去,围住了一个青色的身影,嚣叫狂笑着。
那声音再次喊了起来:“恭喜齐吉彻部武将军得此宝贝!”两个士兵抬着一个麻袋走出人群,袋口处只露出一张少女的脸,绳系在她的脖颈处,就这样被抬上了马车。
翔忽然觉得有一个熟悉的脸庞正注视着自己,他抬头一看,笼外的竟是父亲,他的人族父亲——颐。此刻他穿了一身人族士兵的战衣,腰中挂着长刀,面色焦黑,胡须满面,翔几乎都认不出他来了。
“父亲!父亲是我!”翔惊喜地大叫着。
但颐却像受了惊似的,一转身在人群后消失了。
翔冲到笼前,惊慌地望着,却再也看不到他。父亲不可能认不出他了,也不可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他为什么要走?只因为我们已经是交战的种族了么?还是自己背后这丑陋的翅膀使他厌恶?
翔忽然觉得,死也不是那么可怕了。如果活在世间没有亲人,没有一个人会记得你的名字,那么和死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奴隶市一直开了三天,翔所在的笼中只剩下他和另外几个老病者了。贩奴者们开始拆解集市,把那些还在笼中卖不出去的羽族拖出笼来,就地杀死,血流遍地。贩奴者一个笼子一个笼子地清理着。翔觉得浑身冰凉,他不能想像自己被拖出去,刀落在自己颈间的情形,可屠杀者已经来到自己身旁的木笼了。翔紧闭双眼,不敢看就发生在咫尺的杀戮。
当这间笼门终于被砰的一声打开,翔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他身边的人被一个个拖了出去,没有人挣扎。当一只粗暴的手也将自己拖出笼外时,他发现自己也没有力气挣扎了。原来人在绝望时,脑袋中什么都不想,接受一切命运。
他身边的羽人倒在了血泊中,刀斧手来到了他的身边。
“这个羽人真奇怪,别的羽人不飞行时翅膀就化了,可他的却还留在背上。”那个持刀的人说。
“这家伙的背上长的是什么啊,那是翅膀吗?真吓人。反正卖不出去,杀了吧。”
忽然一个声音说:“等一等。”
翔抬起头,看见了他的人族父亲。
颐显得更瘦了,像几天来都没有睡好觉似的,脸上衣服上都是脏污,但眼睛冒着亮光,像是为终于及时赶到而喜悦。
他抛下十个银株,对一旁的贩主说:“这是你当日对我说的价钱,是吧。”
那贩主接过钱,一言不发。颐一把抓起翔,向外疾走。翔能感觉到他的手指捏得分外紧,分外紧。
直到远远离开奴市,颐才像是力气终于用尽了,抓着翔一齐倒在路边。他还是不肯松开抓着翔胳膊的手,也许怕一松手他又离开了。可他的身子却在不停地颤抖,眼睛望着前方的土地,虚浮无神。
“父亲……”翔说。
颐不回答,过了好久,才张开焦干的嘴唇:“你知道你值多少钱?”
“十个……银株?”翔喃喃说。
颐摇摇头,嘴唇抖动。
“父亲……你……”
“那是你的姐姐……”颐紧抓着翔,“我把你姐姐卖了……”
他忽然一把把翔甩了出去:“我当初为什么要养你?把你养到这么大,你就一直祸害我们家,因为你,全村都被抄了,我们没有了地,田被用来养马,我一把年纪要被赶着上阵去拼老命。我傻啊,我傻啊,居然养了个羽族。我这一辈子就害在你手里了。可怜我的阿沐啊,阿沐……”
翔呆坐着,觉得有一种力量在撕扯着他,要把他五脏六腑都撕碎了。他也宁愿自己被撕碎了,为什么人在世间,总是有这么多的苦,为什么人为了活着,总是要像草芥一样。战争是为了什么呢?以前安宁的生活全没有了,有谁能从厮杀中得到好处呢?
他忍受不了心中的煎熬,跳起来向野地中狂奔而去。颐在后面愣了愣,喊:“翔,回来!我的孩子,回来!”但翔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他再没有勇气面对父亲,父亲也无法带着一个羽人生存在军队里。他曾经充满憧憬,想带着一双翅膀,飞回到父亲、姐姐和小丹的身边,向他们炫耀。但现在想来,那是多么幼稚的空想。现实是如此残酷,人族和羽族注定无法共容于天地间,翔只想狂奔下去,恨不得抛却一切,连自己也忘了。
第一章 起飞日10
那之后的几天里,翔只有一个想法,他要弄到十个银株,用任何方法,都要得到,一定要赎回他的姐姐沐。但他能如何做呢?他不能工作,不能乞讨,一个羽族接近人群立刻就会被杀死或重新捕为奴隶。他只有躲在林中,睁着一双仇恨的眼睛,看着路边走过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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