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军士大笑道,“你是鹤雪?那你飞起来我看看?”
向异翅突然冷静了下来,慢慢伸出流血的手:“还给我。”
“你现在要凝出翅膀飞起来了,就还给你,不然……当即诛杀。”
“要杀了我么?”向异翅叹了一口气,“看来我终究还是躲不过了。风凌雪,你以为这徽章能帮我捱过去,真是太天真了。”
雪更猛了,士兵们抽出了刀,在大雪中高高扬起。
“你真的想看到我飞么?”他忽然听到那少年冷冷地说。
火边,贱民们正挤拥在一起,低唱着一首《寒衣调》:“无翼无衣,无草无田,无意无心,无边无际……大雪苍茫,谁暖我身,乡亲故里,家园别去……”
突然有人站了起来,惊望着一处,慢慢举起了手:“看……那儿……”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望着那里,一种光芒映在他们的眼中,仿佛太阳在午夜升起。
这一夜,翼在天召集殿议,却无人到来。他走出殿去,望见远处一股血红渐渐腾起,弥漫天际。
一首在下三翼民中流传的歌正被无数个声音唱起来:“无翼无衣,无草无田,无意无心,无边无际……大雪苍茫,谁暖我足,乡亲故里,家园别去……伐木为薪,折骨柱地,天分九穹,岂有高低,有光有火,有死有生,有血有命,有兄有弟!”
翼在天点头叹一声:“好歌!”突然像再也无法强撑站立了似的,疲惫地坐倒在石阶上。
一飞羽武士落在殿前,向他报告着下三翼民叛乱的消息,以及是什么使他们鼓起了反抗的决心。
“神迹?一双在没有人可以起飞的时辰突然凝出的双翼?”翼在天皱起了眉头。
风凌雪被传到了殿前,空荡荡的大殿只有翼在天站在那里,其他人都赶去镇压叛民了,王宫中显得分外萧索。
“我要你去杀一个人,”翼在天说,“现在除了你,只怕没有人可以杀得了他了。”
青都城正如浴火中。下三翼民高举火把,呐喊着直杀向王宫。青森巨木,变成燃天火炬。
他们大多数人在今天无法飞起,上三翼的武士们掠过天空,在枝头上起落,向下方的人群射去利箭。每时每刻都有人栽倒在地。
下三翼民民们缺少弓箭,他们开始向树上攀去,试图驱赶树上的箭手,但攀爬的人便成为箭手的目标,接二连三地摔落下去。
可似乎有一种力量在推动着,他们还是呐喊着向前涌去,涌向羽族王宫的所在地——那七棵参天巨木树冠中的宫殿。
风凌雪在火光中飞过天空,落在无翼民的营地,那里一片空空荡荡,到处是暴乱与厮杀过的痕迹,风吹拨着火焰残烬,哪里看得到那少年的身影。
“向异翅!”她喊着,她很少这样高声大喊。可是此刻这声音却显得这样微弱,瞬间就被黑夜吞去了。
她在雪中静静站立了一会儿,重飞向羽王宫。
下方,下三翼叛民正冲击着巨木之基,暴怒的民众开始纵火焚烧那象征着王族权威的巨木。高冠之上的王宫此时静寂无声,稀有灯火,仿佛是这炽烈燃腾的城市中惟一沉睡着的地方。
风凌雪在殿前广场之上落下,看见翼在天呆坐在台阶之上,像是枯死的断木。
她轻轻地走向他。
“你杀了他了么?”枯木般的身躯发出沉沉的声音。
“我没有找到他。”
“算了……已经不重要了。升翼营、至翼营都已反了,上三翼贵族就要反戈杀我了……他们也想做羽王……很快这个王朝的主人就又会换成别人,也会有新的鹤雪首领诞生……但是风凌雪……这一切,都与你无关是吗?你永远是你,不论王朝如何变换,胜负永远轮换,你都不会在乎……一颗什么样的心,才可以这样冷漠地注视世间呢?”
翼在天像个久病的人,慢慢举起身边的酒壶和酒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自斟自饮,为了王位我放逐了自己的兄弟,废黜了父王,刺杀了盟友,处斩了忠臣……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自斟自饮,因为只有我自己不会给自己酒里下毒……有时深夜噩梦醒来,浑身冷汗,身边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安抚我,听我讲述内心的恐惧……这些年来我一直谋划、等待、焦虑……我用我的整个生命去投入我的大业……可是……可是……”
翼在天猛地跃起,在殿前狂奔,又面向火光冲天的青都跪倒,揪住自己的头发,几近颠狂,忽向天空狂喊:“我的羽族,我的家国……”
他疯狂地磕头,把殿前石板叩得笃笃闷响,很快鲜血染红了地面。
风凌雪上前去拉住了他。
翼在天突然像个孩子似的抱住风凌雪:“为什么?为什么这是我们羽族的命运?我不想让他们做奴隶,不想让他们被诸族欺凌,可他们却恨我!他们全都恨我!”
这从来冷酷得让人害怕的羽王,这个时候,竟开始呜咽起来,他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十七岁的孩子。风凌雪伸出手去,轻抚着他的头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这无关爱与恨,只是一种本能,女性的本能。可是当年她痛哭的时候,师父并没有这样轻抚着她,她在噩梦中醒来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听她述说。
她突然觉得自己学会恨了,她开始恨一个人,一个一看到她就避开目光,总是转身从她身边逃去的人。她想一箭射穿他的心脏,然后把他抱在怀中,这样他就不会跑,可以静静地听她说话,让她把十几年的话都说出来。人们都说风凌雪是沉默无言的,可是谁又陪在她身旁倾听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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