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中年书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快死了。”
他的声音很寻常。
寻常淡漠,寻常威严,寻常的至高无上,没有任何特异的地方。
但如果有人仔细地望向他的脸,便会注意到一些极不寻常的地方。
中年书生的脸上仿佛永远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夜色。
在夜色的里面有无数带着金光的锦字在缓缓地飘舞,在锦字的下方则是画满了山水,一时是沙漠,一时碧海,随着他挑眉唇动,那些碧海生浪,沙漠奔流,景致无比生动,却又冷寂异常,因为在这万般景致里一个人都没有。
而当他说出我快死了这四个字的时候,那个大千世界也随之变得灰暗了很多,仿佛下一刻便会归于寂灭。
于是,陈长生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他想起多年前的教枢处,在那个摆满了各式梅花的房间里,他曾经听梅里砂说过类似的话。
两年多前,他记不清楚是在离宫还是在国教学院,也听教宗师叔说过这句话。
他想了想,对中年书生说道:“只要活着的,都将死去。”
中年书生说道:“道源赋第四妙句。”
陈长生没有问排在前三的妙句是什么,因为每个人读道藏都会有自己的理解与感悟,当然他更不会因为对方轻而易举识出自己这句话出自道源赋而感到吃惊。因为举世皆知此人学识渊博,乃是通古斯后雪老城最了不起的学者。
“但有谁会真的甘心去死呢?比如天海,比如寅,再比如更早一些的那些故人们,他们哪怕表现的再如何平静,又何尝愿意恭顺地走进那片黑暗?我更不愿意,所以我从那片恐怖的黑暗里爬了出来,来到这里见你。”
随着缓慢的叙说,中年书生脸上的那片夜色越来越深沉,越来越令人不敢直视。
吱吱听着他说话的语气,隐约猜到了些他的身份,哪里敢相信,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你……您到底想做什么呢?”
“你父亲当年说过你不爱读书,性情憨傻,今夜看来果然如此。”
中年书生神情温和,像长辈般对她说道:“放心,看在与你父亲的份上,我当然不会为难你。”
通过这句话,吱吱确认了他的身份,震惊的无法言语,下意识里望向陈长生,眼神显得特别惘然与无助。
无数年前,一只伟大的玄霜巨龙不想继任龙族的族长,远赴大陆。
在大陆,它遇到了很多同样伟大的存在,然后死在了周园里。
那便是她的父亲。
那些伟大的存在里只有一个是她父亲的朋友,又或者说,她父亲只欣赏那位。
时光流逝,大周已经换了几位皇帝,离山剑宗换了三任掌门,唐家也换了两次家主,只有那位永远坐在神宫的最高处。以至于很多普通人有一种错误的认知,仿佛自古以来,仿佛天上地下,魔族就只有一位……魔君。
是的,中年书生就是魔君。
他是雪老城历史上最强大、最有才华的君王,是魔族顶礼膜拜的陛下,是人族最畏惧的敌人。
如果不是在他执政之初人族忽然出现了无数天才人物,魔族早就在他的带领下占领了整个大陆。
但无论千年之前的周独夫,陈玄霸,太宗皇帝,王之策还是千年之后的天海、寅与商,都没有办法真正战胜他。
面对如繁星喷涌的人族强者,他依然带领魔族在北方大陆屹立不倒,就如雪老城上空那片永恒的夜色。
从任何角度来看,他都是最伟大的一代魔君。
无论自古以来,还是天上地下。
……
……
第769章 我以我血救众生
千年之前是他,千年之后还是他,然而魔君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历史的规律,倒在了一场叛乱里。
当然,按照历史的规律,这场叛乱的发起者,必然来自他最信任的下属。
作为魔君的左膀右臂,军师黑袍以及魔帅两位大人物在过去的无数年里争权夺势、针锋相对、水火不容,仇怨极深,全因为魔君的无上威望才能勉强维持和平,而这种局面何尝不是魔君最愿意看到,甚至刻意纵容的结果?
谁能想到他们竟然会联起手来,向魔君发出最隐秘的一击?
自寒山归来的魔君本就重伤未愈,又遭遇到如此惨烈的背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皇位最终落在了他最小的那个儿子身上。最初的时候,无论雪老城里的贵族还是南方的人族,都以为这位年轻的魔君是黑袍与魔帅推出来的傀儡,直到汗青神将被这位年轻魔君以极其阴险的手段诱杀,整个大陆终于明白,原来他才是这场叛乱的真正主使!
为了皇位兄弟相残或父子相杀,无论魔族还是人族都不少见,总之,从周独夫与太宗皇帝再到天海圣后与寅商二人都未能真正战胜的魔君,终究还是倒在了历史的臭水沟里,败在了自己的儿子手上。
只是他不是已经死在了无尽的深渊里吗?为何这时候会出现在这片雪岭?
看着湖畔那个中年书生的身影,安华与那位裨将脸色苍白,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这是在场所有人最大的不解,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南客站在陈长生身前,没有说话。
从那道无尽深渊里爬出来,究竟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她最清楚,哪怕是她,也不想再回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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