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年来,你是第一个闯神道的人。”天书陵南的凉亭里,汗青继续说道。
荀梅说道:“我比较笨。”
蠢和笨这两个字的意思似乎相同,其实有很大的区别。
“笨人可能有福报。”
汗青说道:“我这个守陵人,本身就是天书陵里的一部分,胜了我,你便可以上神道。”
荀梅神情平静,揖手为礼。
这就是天书陵的规矩,也是应有之义,能够胜过大陆第一神将,必然是五圣人或八方风雨这种层级的强者,这种大人物要看天书,难道还要依足大周朝的规矩?只是陈长生总觉得,汗青神将这名话是对坪外这些少年说的。
荀梅看了眼脚下,石坪在那里结束,神道在那里开始,黑的尽头便是圣洁的白。
然后他抬膝。
凉亭下,汗青依然没有抬头,容颜尽在盔甲阴影之中,声音也变得冷漠起来:“荀梅,虽然你活着对人类来说更有意义,但我是守陵人,守的便是天陵的规矩,所以我不会留手,你也可以尽情出手,不要有任何犹豫。”
三十七载长梦醒来,要去陵顶见一眼真实,荀梅哪里会犹豫,就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般,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他走的很寻常,脚落在地面上,很随意,没有什么声音。
凉亭前的声音,依然是水声,西面山崖里的瀑布落石声,以及坪上浅渠里的清水叮咚。
荀梅的脚,越过了那道线。
夜色笼罩下的天书陵,忽然变得明亮了些。
深夜时分,灯火微渺,能够把整座天书陵照亮的光源,只可能来自天空,来自那些繁星。
陈长生抬头望去,只见夜空里的繁星无比灿烂,下意识里眯了眯眼睛。
事实上,满天星辰并没有真的变亮,就算有,肉眼也不可能分辨出来,这纯粹是一种感觉,或者说是神识的感知。
石坪旁的人们都有感应,却没有谁比陈长生的感应更清晰,因为没有谁比他的神识更宁静厚远。
他甚至隐隐感知到,夜空里的无数颗星辰中,究竟是哪颗在先前变得明亮了起来。
那颗星辰远在东南星域的深处,或者便是荀梅的命星。
向前踏出一步,去见真实,命星有所感应,骤然明亮,荀梅……究竟修到了什么境界?
陈长生想着在凌烟阁中静思时看到的那片星空,生出震撼的感觉。
明亮的星光,将天书陵的山野变成了银色的世界。
荀梅站在凉亭前,先前在庭院里束起的发,不知何时重新披散,那些污垢竟似瞬间被星光洗去,长发飘柔,那几络银白的发丝格外醒目。
他站在神道与石坪之间,身体留在原地,明明没有向凉亭走去……但已经向凉亭走去!
神道上清晰地出现了一个脚印!
神道由白石铺成,那脚印是湿的,自然无比清楚。
荀梅踏水而来,他的鞋自然是湿的。
看着这幕画面,陈长生睁大双眼,折袖也愣在原地,他们在西宁镇旧庙和苦寒雪原里长大,很少见到这种真正强者之间的战斗,无法理解,不知如何解释这些脚印,相对而言,离山剑宗四子和唐三十六则要显得平静些。
湿漉的脚印在神道地面不停出现,便像是个隐形的人正在行走。
荀梅静静地看着凉亭下。
没有用多长时间,脚印已经向凉亭方向延伸了十余丈。
锃的一声厉响!
凉亭下,夜风乍起。
汗青依然低着头,未曾拔剑,然而身畔鞘中的剑,却已然跃跃欲试,离鞘半寸。
只是半寸,却已似完全出鞘。
数道灰尘,从剑鞘的边缘处迸发而出,弥漫在凉亭间。
随着这些剑尘的弥漫,一道极为强大的气息,从凉亭间生出,横亘于神道之上。
这道气息,依然如铁,依然有血,肃严方正,如一道古旧的、染着无数军士血迹的城墙。
没有人能看到这堵城墙,但所有人都知道,城墙就在这里,就在神道之上。
荀梅的脚步停了下来,过了很长时间,湿漉的脚印,没有在神道上再次出现。
他的视线穿过凉亭和亭下那个强大的人,落在远处的天书陵上,就像是火绳触到了炭火,嗤啦碎响里,便开始猛烈地燃烧。
视线开始燃烧,目光开始燃烧,眼睛开始燃烧。
荀梅的眼睛变得无比明亮,就像是新生的星辰。
他的身体缓慢地前倾。
神道上再次出现一个湿漉的脚印。
一剑为城,他便要把这堵城墙直接撞碎!
神道上,水迹渐显,脚印继续,那就是他的路。
他要走神道,走到凉亭下,直至走到天书陵顶。
他一步一步地走着,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越来痛苦,但眼睛里却充满了喜悦。
生命,就是要痛苦才真实。
他要见的便是真实。
随着时间的流逝,神道上的足迹不停向前,快要接近凉亭。
荀梅与凉亭之间依然隔着百余丈,但他已经能够看到,盔甲下那片幽暗里的那双眼睛!
两道极其强大的气息,在天书陵南沉默地对抗着。
浅渠里那些清水惊恐地翻滚着,然后逐渐向四方流去,柔顺无形的水,竟渐渐有了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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