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数年间,每逢年节时,那只白鹤便会破云应期而至,带来京都那位贵人的问候,还会捎带一些比较有意思的小礼物,送给陈长生。
陈长生渐渐明事,知道婚约意味着什么,每每在夜里,借着星光看着那封静静躺在抽屉里的婚书,他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想着那位听说与自己差不多大的未婚妻,有些宁静的喜悦,有些害羞,更多惘然。
平静的读书生涯,在陈长生十岁的时候,出现了一次意外。某夜,他第七十二次重新背诵完道藏最后一卷的一千六百零一字后,忽然觉得自己的意识飘离了身体,开始在青山里的树林里飘拂,他就此昏睡不起,身体开始散发出一种异香。
不是花香,不是叶香,也不是脂粉香。说淡,却在夜风吹拂下久久不散,说浓,飘入鼻端,却是那般的飘渺,不像是人间能够出现的香味,无法捉摸,极为诱人。
最先发现陈长生情况的是余人,闻着那道异香,他的神色变得极为严峻。
树叶遮蔽略幽暗的青山里,有狮吼虎啸,有鹤舞蛟突,有本应夏夜才会出现的如雷蛙鸣,青山东方那片无人敢进的云雾深处,隐隐出现一道巨大的阴影,不知是何生物,在无数生命贪婪敬畏眼光的注视下,陈长生散发着异香,闭着眼睛沉睡,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余人在榻旁拼命地扇着风,想要把陈长生身上的香味扇走,因为那道香味让他口齿生津,让他生出一种很古怪、很恐怖的念头,他必须扇风,把这个念头也扇走。
中年道人不知何时来到了厢房里,他站在榻畔,看着紧闭双眼的陈长生,说了一句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话:“因又在何处呢?”
一夜时间过去。
晨光洒落青山的那瞬间,陈长生身上的异香骤然敛没,再也闻不到丝毫,他回复了从前的模样,青山里的万千奇兽还有云后那道恐怖的身影,也不知何时离去。
余人看着沉睡中的师弟,终于不再惊慌,嘘了口气,想要擦掉额头上的冷汗,才发现肩膀因为拼命地摇了一夜的扇,而痛的无法动作。
陈长生睁开眼睛,醒了过来。虽然沉睡一夜,但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神情痛苦的师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问道:“师父,我这是怎么了?”
中年道人看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你有病。”
按照中年道人的说法,陈长生的病是因为先天体虚,身体里的九段经脉不能相连,昨夜的异香,便是神魂无法中继循环,只能被迫随着汗排出,那些汗水里面是人不可或缺的神魂精华,自然带着一种异香,这是一种怪病。
“那……您能治吗?”
“不能,没有人能。”
“不能治的病……那是命吧?”
“是的,那就是你的命。”
……
……
自十岁生辰之后,那只白鹤便再也没有来过青山,京都那边断了消息,婚书的另一边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陈长生偶尔站在溪畔,看着西方,会想起这件事情。
当然,他想的更多的事情,还是自己的病,或者说命……他没有变得虚弱,除了有些容易犯困之外,看着极为健康,根本不像个早夭之人,他甚至开始怀疑师父的判断。可如果师父的判断是正确的,那怎么办?陈长生决离开破庙,去繁华的人世间看看,趁自己还能看,他要去看看传说中的天书陵,还要去把那门婚事退掉。
“老师,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
“去京都。”
“为什么?”
“因为我想活着。”
“我说过,那不是病,是命。”
“我想改命。”
“八百年来,只有三个人改命成功过。”
“那都是很了不起的人吧?”
“是的。”
“我不是,但我也想试试。”
京都,陈长生总是要去的,无论能不能治好自己的病,他总是要去的,不止是因为他要改命,也因为婚书的另一边在京都。
他收拾行李,接过余人师兄递过来的那把小剑,转身离开。
十四岁的少年道士,下山。
第1章 我改主意了
“那少年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沉稳,坐了半个时辰,姿势都没变过。只在最开始的时候喝了一口茶,应该是出于礼貌,其后便没有再喝过……事实上,那第一口茶他也只沾了沾唇,不像是拘谨,更像是谨慎,心思深刻,戒备心很强,甚至隐有敌意。”
“看来是个聪明人,至少有些小聪明……多大了?”
“十四岁。”
“我记得应该也是这般大。”
“只是神情太沉稳,看着总觉着要更大些。”
“就是个普通人?”
“是的……气息寻常,明显连洗髓都没有经历,虽说看不出来潜质,但已经十四岁,就算重新开始修道,也没有太好的前途。”
“就算有前途,难道还能和长生宗掌门弟子相提并论?”
“夫人,难道那婚约是真的?”
“信物是真的,婚约自然也是真的。”
“老太爷当年怎么会……给小姐订下这么一门亲事?”
“如果老太爷还没死,或者你能问出答案……开门,我去见见他。”
伴着一道吱呀声,房门缓缓开启。清丽的阳光,从院外洒进室内,照亮了所有角落,照亮了夫人明媚的容颜和她手里紧紧握着的半块玉佩。先前与她对话的那位老嬷嬷站在角落里,浑身被阴影遮掩,如果不仔细去看,甚至很难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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