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生站在窗边,看着寂静无人的街道,听着渐远渐没的人声,看着那些紧闭着的门缝里怯怯窥视的眼睛,愕然无语。他想不明白,自己只不过喊了声苏离在此,为何引发如此大的动静?隐隐约约间,他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情,或者说还是低估了这件事情。
深春的浔阳城,穿行在街巷里的风本应是微暖的,但此时道旁的火炉已熄,人烟全无,这风便多了些寒意,陈长生下意识里重新关上了窗户,回头望去,只见苏离坐在椅上,有些无奈又有些嘲讽问道:“怕了?”
陈长生的声音有些紧张,说道:“总不过是赌一把。”
苏离的左手不知何时握住了黄纸伞,右手轻轻敲着椅扶手,看着他的眼睛说道:“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赌输了。”
……
……
苏离在此,这四个字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传遍了整座浔阳城,即便是大周军方最快的红鹰或者红雁也没有办法把这个消息截回来。浔阳城一片死寂,死寂的背后却是真正的混乱,不知道多少普通人家里的碗碟遭了殃,不知道多少人崴了脚。
气氛最紧张的地方,当然就是苏离和陈长生所在的这间客栈,这间客栈同时也是这场混乱的源头,用餐的客人以最快的速度跑掉,住在客栈里的旅客更是很多连行李都顾不得拿,便随着人流消失,就连客栈的老板与小二们都已经顺着偷偷溜走。
此时的客栈里安静无声,到处都是倒着的桌椅,看着狼籍一片。唯有靠着墙的柜台处,还站着位算账先生,那位算账先生双眉倒挂,看着便有些寒酸,身上的一件长衫洗的极为干净,却更显寒酸,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寒酸的缘故,他舍不得这份工,竟到此时还没有离开客栈,依然站在柜台后面拨弄着算盘,计算着账目。
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人自然陆续到来。令陈长生有些高兴的是,最先来的是国教的人。
浔阳城主教是国教在大陆最北方的主教,位秩极高,权柄极重,当前这一任的浔阳城主教叫华介夫,是教宗大人的亲信,所以在浔阳城乃至整个天凉郡里的地位都极为尊崇,无论是浔阳城主还是那座王府,他都很少需要亲自前去拜访,但今天他必须亲自来这间客栈,而且表现出来的态度,让整座浔阳城都有些不适应。
华介夫没有让随侍的数十名教士进入客栈,站在石阶前整理了一下红衣,便单身一人走了进去,表现的很低调,甚至隐隐有些谦卑。如果苏离没有身受重伤,命不久矣,这份尊重自然是给他的,但现在,这份尊重是给陈长生的。
陈长生现在是国教学院的院长,用梅里砂大主教的话来说,在国教内部,除了教宗大人,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行礼,相反,别人应该向他行礼。只是一位身份尊贵的红衣主教恭敬地向自己行礼,还是让他很不适应,下意识里侧了侧身子。
华介夫直起身体,看都没有看旁边紧闭的房门,对陈长生说道:“我们刚刚获知您还活着的消息,只是无法确认,今日看到您,真是件欣喜的事情,相信这个消息传到京都后,教宗大人也会很欣喜,无数人会在京都翘首期盼您的回归。”
话没有说尽,但说的已经够直,主教大人开门见山,请陈长生离开浔阳城。如果陈长生同意,浔阳城教殿毫无疑问会派出强大的护骑,甚至华介夫会亲自护送他。
陈长生望向紧闭的房门,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知道,我现在有点麻烦。”
“我承认,这位先生确实是个极大的麻烦,甚至有可能是数百年来最大的一个麻烦。”华介夫看了一眼房门,说道:“但这不是您的麻烦,也不是国教的麻烦,如果您坚持留在这间客栈里,这个麻烦便会变得越来越大,直至大到我都没有办法解决。”
陈长生问道:“那些……麻烦什么时候会出现?”
华介夫说道:“很快,而且京都传来消息,说槐院某人可能来到北地,暂时不能确定他的身份,但可以确定的是,那是个大麻烦。”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问道:“我不能带着苏先生一起回京都吗?”
华介夫不需要思考,直接说道:“离宫没有说过。”
陈长生再次沉默,明白了他的意思——从遇到那两名刺客和薛河,到现在已经有一段时间,离宫方面肯定知道了苏离和他的消息,却只要求下属的教殿护送陈长生回京,对苏离则是只字不提,这已经代表了离宫的态度。
“我可能要在客栈里再等一段时间。”
“我们肯定会护着您的安全,但我们没有办法因为您要护着屋里的这位先生而护着这位先生,您应该明白,这是不公平的事情。”
“是的。”
陈长生看着华介夫说道:“所以你可以当作不知道我在浔阳城。”
华介夫说道:“可是您就在浔阳城,而且您要留到什么时候呢?每个人的麻烦终究要自己解决,更何况那位先生自己本身就是个麻烦。”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我想等到离山剑宗来人,或者……有他信任的、有能力保护他的人到来。”
华介夫感慨说道:“世人皆知,苏离从来不信人……他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您要等到这样的人出现,又要等到何时?”
“也许吧……但我总觉得应该有人愿意帮他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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