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轻声道谢,两人面面相觑,沉默半晌。
“堂少爷定亲了,”雪青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呢?之后日子跟谁过。”
虽说民风大开,但在她这样的年纪里,还是羞将心事与人说的。她如此问,已将心意揭了个大半。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qíng,十五满心满脑的都是秦远,闻言半天未回声。待他反应过来,眼前的少女已是难堪又羞恼,咬着唇不吭声。
十五迟疑道:“我……我自然是跟着少爷,伺候他。”
“莫非你还能跟他一辈子,永不成家了?”雪青已是一不做二不休,声音都带着哭腔,微微颤着,“怎也不为自己着想,少爷娶妻生子去,你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十五抿了抿唇。他心里已经烦了,翻来覆去,总是这些话。他懂旁人的好意,可好意承了太多,快承不动了。尤其是当每一个人都会向他重复一遍,秦远将会成亲的事qíng时,他心里往往涩得发酸。
明知山有虎,他偏向虎山行。万事再有它天经地义的道理,争不过他的一番心甘qíng愿。他就是愿意,愿意跟着秦远,愿意一辈子当个默默无闻的小厮。哪天秦远厌他了,他就走。秦远不厌他一天,他就留着一天。人人都劝他为自己好,他就是不想为自己好,这有何不可?
但此刻见人都快哭出来,他不会安抚,只能放软了声音,gān巴巴道:“你莫哭了。”
雪青红着眼睛看他,伸手将头上的金簪取下,硬要塞进他手里。原来金价本贵,十五将金元宝毫无吝啬地与她,她已当是互生qíng愫。此刻心意了了,她一钱都不想留下。十五自然不收,两人推阻之间,外面传来一人的脚步声。雪青霎时停了手,金簪落地,还未发出一声脆响,她便转身绕过屏风,匆匆往里边去。十五愣愣的,蹲下将那金簪子握在手里。
“在作什么?”
十五抬头,秦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从他的脸上慢慢往下滑,直到那只白皙而修长的手,最后到那手里握着的那根细细的金簪。
秦远只觉自己胸腔闷了闷。不知哪来的暗贼,不明不白偷偷摸摸地往他五脏六腑打了个痛快。
“雪青的,”十五站起来,垂眼看手里的簪子,“之前给她的金子,她又不要了。”
“哦,”秦远说,“金子都给了。喜欢她么?”
十五:“不喜欢。”
秦远勉qiáng平息了呼吸,看着眼前矮了半头的少年,问:“那喜欢谁呢?”
十五不说话,抿着唇要往回去。
秦远长臂一揽,正将他揽进怀里,不管不顾地从鬓角亲吻下去。十五反身要挣开,却被正面迎上,被人对着唇含吻下去。秦远咬着他的下唇含含糊糊,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狠戾:“亲嘴是不算‘赏’的,懂么?你想亲哥哥,随时随地,要亲多久亲多久,想怎么亲就怎么亲,我亲你也是。什么时候得求我的赏了?还谢赏,故意气我是罢?”
十五狠狠咬他一口,秦远吃痛,松开了唇。
十五往后退了一步,秦远没拦着。他一个转身就往外跑,跟身后有狗追他似的。一路狂奔至院里,被冷风一chuī,面颊还烫得能摊jī蛋。旺儿正指示人扫去院里的积雪,一回头看见个大红脸,吓了一跳:“你来做什么?”
“帮,帮你们扫雪。”十五如是说。
一对冤家混混沌沌别别扭扭地又和好了,秦远房中所有人都大松一口气。一夜过去,正是除夕,从一早开始众人便忙碌起来。所有丫鬟穿戴整齐,齐聚房内,一同为秦少爷打扮。秦远戴冠佩玉,一身华装,配上俊朗少年容貌,足显贵气。
“今日你定得累着了,”秦远在一旁看十五穿戴,“事qíng极多,根本不是过年,像是打仗。”
十五自己为自己束发,点了点头。他又不是从没在秦府过年,怎会不知年节时分这处是何等遭殃,早已做好准备。秦远却心里牵挂,只让他若太累便回来歇着,临出门前,还向房中下人吩咐:“今夜我们院里另用一顿年夜饭,且先备着酒菜。”
诸人皆应,各自忙活去,在此不提。
秦府主子一早便聚齐,全府除贴身人外的下人皆出来,为整府除尘。崭新的红联红灯皆挂上,满府赤红。至了中午,主子们用过团圆饭后,厅内悬宗谱、设香案,来往小厮尽挑gān净条顺的,宰牛羊,送供品,香火点上,预备请神祭祖。正门来往逢迎亲眷,车马辘辘。东厨嘈杂,厨娘连着丫鬟小厮忙得面白嗓哑,只见人影穿梭,烟火大盛。四处是吆喝声、叱骂声,谁谁闯祸,谁谁偷闲。直至除夕夜垂,秦府大宴,灯火通明,山珍海味如流水般上来。准备好的戏班子已然开唱,室内炭火烘得极其旺盛,温暖如chūn,秦府主子、旁支亲戚各落座,另有年岁久了的府中老人亦被邀来,众人觥筹jiāo错。
十五打点得当,一日忙下来,亦有些疲倦了。他立于秦远身后,待宴至中途,他弯腰道:“我出去片刻。”
秦远侧头小声:“先去吃些东西再玩。千万小心,外边落雪了,摔了不是闹的。”他顿了顿,又温声道,“知道你累了,待会直接回屋,莫来这凑热闹。”
十五嗯了一声,悄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他自去东厨,拿了些饭菜,用食盒装了。别人知堂少爷青睐,都不敢拦。他一手提饭盒,一手提灯,一路至王厨娘所在的院里。府里的老嬷嬷们都被主子请去共同用膳,唯有王厨娘没去。认真算来,他已有数日没来一趟。之前是他病着,后来是跟着秦远来往应酬太忙,短了空闲。虽一直未听说她出了什么事,然今日是除夕夜,天下同庆,他见王厨娘不来,心中到底牵挂,还是亲身来看一眼。
小院仅亮了一屋的灯。十五进去,站于内间的门帘外,只觉房内yīn冷昏暗,地上只有一盆炭,已烧尽了。内间晦暗,模模糊糊中chuáng榻上隐约躺着一人,并无声响。十五小声:“王姨?”
他连着抬高声音,叫了几声,屋内方有人勉qiáng答应。他进屋去,只见王厨娘面色灰败,如同枯木,透出一股颓败的死色来。
“姨!”十五大喘了口气,立马摔下食盒,重抱炭进来烧着,再去烧水暖汤婆子,将王厨娘冰凉的手脚捂着。又去煮热姜茶,端回去给人生生灌下。一切了当,他的呼吸都似利剑,在寂静yīn冷的室内刷然作响。他浑身是汗,尽力让自己小声喘息,于chuáng榻旁半坐,将王厨娘抱起。多日无人照料,她身上一股恶臭。浑身枯瘦,显是冻着了,无力而脆弱。不知是何时摔的,面上手上尽是大块不散的淤青。她方才又昏了一回,这回恍然醒了,开口问他:“十五,什么日子了?”
十五:“除夕了,姨。”
王厨娘:“我该走了。”
十五猛地呼吸一窒,声音骤然急切起来:“说什么胡话!我这便去请大夫去,熬过了年,便能好。”
“我都活了大几十年了,得罪了不知多少人,够了。”王厨娘的声音沙哑,“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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