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落山终于叹了一口气,说道:“也许你爸爸是对的。”
柏子仁一愣,随即听到一记响亮的耳光声。
“你把我当什么了?一件可以退款的物品吗?”女人换了语气,冷冷道。
柏子仁也惊讶徐落山会说这样的话,当下也看低了他几分,觉得他好不负责。
女人没有再出声,踩着高跟鞋,风一阵地跑起来,似乎是回去了,而徐落山停顿了几秒后也追了出去。
柏子仁回到桌前,倒了一杯水喝,然后去厨房洗菜,再切好放在篮子里,等程静泊回来后下厨,并不是她懒,前天她主动要求做菜,结果端出来一盘黑乎乎的茄子,吃一口满嘴油腻,无法咽下去,她很挫败,想再试一试,但他不允许了,怕自己的房间起火。
程静泊回来后,柏子仁向他提起徐落山的事qíng,顺便问他徐老师为什么不按时回去。
“他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从二十岁起就致力于创办最好的教育,十五年过去了,这个目标没有变过,太专注地去投入,耽误了其他。”
“再忙也不能这样对待喜欢的人,我觉得他不对。”
程静泊微笑,拿筷子加了一块芋艿,递到柏子仁嘴边。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把爱qíng放在第一位的。”
“那也不能放在最后一位吧。”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然后笑意渐浓,说道:“有道理,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冷落未婚妻。”
柏子仁点头,结束了这个话题,专心地吃他烹调的美食。
没想到的是,后面的四天徐落山请假回老家,第五天重新出现在院子时已经不是孤家寡人,身边袅袅婷婷地站着自己的新婚妻子,他们穿着崭新的衣服,带了一个大的行李箱,当场打开后取出里面的一个袋子,开始一门一门地派发喜糖。
柏子仁收到他们的喜糖都傻眼了,先看看徐落山,再看看那位前几天还在闹别扭,如今已是徐太太的女人,想了半天说了句恭喜你们。
“我的名字是莫薇,叫我薇薇就好了。”女人温柔地说。
她已经换下了几天前那条极为亮眼的长裙,换了一条素色的格子连身裙,落落大方。
正巧程静泊刚回来,看见他们在派送喜糖没有很大的意外,他早有些预感。
徐落山帮老婆介绍程静泊,程静泊有礼貌地说你好。
“没想到我会比程老师早结婚。”徐落山感慨万千。
程静泊风度很好,只是笑了一笑,说了一句百年好合。
回屋后,柏子仁盯着那盒喜糖,还是久久不能反应过来,他们真的结婚了?
程静泊怕她再看下去会变傻,拿过了喜糖放在一边,说道:“他们认识六年了,到今天结婚也不算快。”
这点倒是出乎柏子仁意料,没想到有人可以谈恋爱那么久都不结婚。
“论效率,他们远远落后于我们。”
“……”
他是在介意刚才徐老师说的话吧……
因为徐落山和莫薇是新婚燕尔,自然不会分开,莫薇把家里的大部分东西都带来了,还有一些小物件会陆续寄过来,她下了决心将一间原本是单身男子住的屋子焕然一新,几乎每天都在忙,柏子仁偶尔走过他们的门口,门是开着的,她看见莫薇跳上了沙发,拿着榔头在钉墙上的一副画框,再扫一眼,看见之前那块油腻的窗帘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淡绿色,勾着小花的双层薄纱,阳光一下子照进来,一室的明亮,她心里有些羡慕。
不仅如此,莫薇还带来了烤箱,她亲手做红豆口味的小饼gān,做好后装在透明的小袋子里,分给其他的老师们。
柏子仁吃了一块,当真是美味,心想她怎么什么都会,相比起来,自己好像是一个居家废物。
对此,她特地问程静泊的看法,得到一个古怪的答案:“我不喜欢会做家务的未婚妻。”
……
月底,徐落山和莫薇正式宴请其他老师吃饭,摆了一张大桌子在院子里,来了不少人,还有一些是学校里的孩子,莫薇贴心地为他们倒果汁,切好小蛋糕,还送他们小礼物。
王艺琪吃掉蛋糕上的蓝莓,回味了一下,说道:“虽然程老师的未婚妻比较漂亮,但是徐老师的老婆更贤惠,我现在喜欢后者。”
刚刚路过的柏子仁闻言脚底一滑,低头一看,不知谁太开心了,丢了一块刻了笑脸的西瓜皮在地上。
宋风伸手捂住王艺琪的嘴,小声地说:“虽然是事实,但是你也应该把话藏在心里。”
柏子仁捡起西瓜,刚刚站稳又不经意地听见宋风的心里话,更受打击。
她沉思了一下后,扔了西瓜皮,果断回去楼上,一会后下来,手里捧着一堆零食,挨个发给小朋友们。
王艺琪得到一块包装亮晶晶的巧克力,立刻乖乖改口了,对柏子仁说:“姐姐,你漂亮又大方,难怪程老师那么喜欢你,我要是男人,也要娶你做老婆。”
宋风闻言投以她一个鄙视的目光,再对柏子仁道谢。
柏子仁稍微找到了一点心理平衡,但很快耳边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什么?这桌菜全部是徐太太亲手做的?这真是太贤惠了,无可挑剔,徐老师你好福气,这杯敬你!”
“不不不。”徐落山谦虚道,“左边那几道是程老师帮忙做的。”
“原来如此,程老师的贤惠众人知晓,整个学校都知道他每天去菜场买食材,回来后给女朋友炖汤,对了,我看他都瘦了一圈了,真让人心疼呢。”
柏子仁好想挖一个地dòng,飞快跳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她转身准备去哪里躲一躲,却迎面碰上刚才那个说心疼程老师的男人,他盯着她看,片刻后慡朗地笑了,声音更为响亮:“刚才一瞬间竟然没认出来,原来是程老师的女朋友,你可是壮了不少啊!”
……
宴席过后,曲终人散,程静泊和柏子仁帮忙清扫院子里的垃圾。
莫薇很累,刚在收拾碗筷,头突然一晕,差点倒下,幸好徐落山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带她上楼休息。
“我们也休息一下。”程静泊说。
他们坐在长凳上,安闲地看夏季的月亮。
“我胖了好多。”柏子仁晃着腿说,“昨天在学校的体重秤上一站,整整多了六斤。”
“看来我养得不错。”
“再胖下去,你扛不动我了,我没法再坐在你肩膀上。”
“不如现在试试看。”
她以为他在开玩笑,只是笑着摇头,谁知他弯腰抱她起来。
抗肩换成了公主抱。
他似乎认真地掂了掂怀里的人,然后低声说:“是沉了一些。”
她刚想说快放我下来,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唇。
“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更讨人喜欢。”
一句话让她放弃抵抗,打消了刚才决心减肥的念头。
他抱着她很久,放下后还是一脸轻松,完全不吃力。
角落里有孩子丢下的烟花棒,只剩下一半,他走过去一一捡起来,堆在她离脚跟不远的地方,又拿过桌上的火柴,流畅地一划,一簇小火苗落在他的掌心,像是被他握住一样。
她看见他弯下腰,点燃了那些烟火,窸窸窣窣的光乍现,围成一朵花的模样,绽放在她的脚边,慢慢地收拢,余留灰色的烟雾。
“这个太小了,等秋天带你去看烟火。”
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心里认定再灿烂的烟火都不如刚才他手中的那一簇。
在这个安静的天地一角,他为她升起的人间烟火,是她平生见过的唯一的làng漫。
回房间后,他们洗漱后,一个上了chuáng,一个照旧打地铺。
“我要听你读书,不然睡不着。”
她说着把枕边的一本书递给他,他接过后眼神很平静,微笑了一下,翻开第一页。
小桥流水,大漠孤烟,何漠走过那么多地方,看的是始终是一个月亮。
不亲自出去走一走,不会知道世界之大,不会明白天空有多辽阔,原来在宇宙中,我们都是沧海一粟。
哀吾生只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不过,看着沙漠的星空,吃着手撕羊ròu,听爱人弹吉他唱qíng歌,这是属于凡人的快乐。
明知生命有限,我们还是追求这些微光,这何尝不是一种人生的意义呢?
他读了很久,直到那段关于描写何言如何对待qíng书的话,她喊停。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本书吗?”
“为什么?”
她低头,任由乌黑的长发落至chuáng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解释说:“我喜欢这个人物,觉得他正直坦dàng,博学多才,对妹妹又好,让人可以依赖。”
他的眼眸深处划过一抹细微的变动。
“后来我发现,他是真实存在的。”
他听她说完。
“很巧的,我在咖啡馆遇到了他,他说的一句话和书里的一模一样,他也喜欢拉着人的手过马路,会用手表定位东南西北。”
他放下书,去握她的手。
“你看,我多吃亏啊,那么早之前就喜欢你了,你现在才喜欢我。”
很久后,他说:“是有点吃亏,不如这样,作为补偿,以后我多喜欢你一些。”
☆、第五十三章
? 程家有三个孩子,大姐程静婕自小就受到最严格的教育,儿子程静泊是被放养的,小女程静陌是唯一一个在宠爱中长大的孩子,她小时候古灵jīng怪,对什么都好奇,有问不完的事qíng,父母忙的时候,她就抓着哥哥的衣角,让他为自己解释这包罗万象的世界,她很喜欢绘画,但更爱写文字,七岁开始写日记,一直到十七岁,写了整整十年。
有一段时间,程静陌很叛逆,她不希望再留在父母的羽翼下,她向往外面的世界。
按程家父母对女儿的保护程度,她一个人出去旅游的机会微乎其微,于是她擅作主张,留下一张纸条后就走了,那时候她刚满十九岁,正在过一个郁闷的暑假,因为大学生活和她原本想象的相差甚远,就读的专业也不是自己喜爱的,她艰难地在续读和退学之间做选择,压力大到透不过气来,她最终任xing了一回,不告而别。
幸而当家人知道她在哪里时,没有过多的责怪,他们克制了qíng绪,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选择了无声的支持。
但没有想到的是,程静陌一走就是一年,胆大妄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中途她和父母协商过无数次,始终坚持自己的主意,她一定要走完安排好的路程,至于大学那边,年轻气盛的她则表示,被退学是她乐意的,到后来不反对的只有程静泊。
她曾对程静泊说过一段话,让他感触很深。
“哥,你知道我的xing格,如果不是自愿的,任何事qíng都不会有好结果,我可以为了你们立刻回来,但那有什么意义?我的人生还是我自己的,你们能替我继续读书,考试,再参加工作吗?何况你和我说过,任何事qíng都会有得失,放弃上大学的机会不一定是错的,我能收获到其他的。”
程静陌不愿意回来还有一个原因,她恋爱了,对象是自助游路上的一个同伴,比她大十一岁的大叔,并且是一位驻场歌手,人有才华,会弹吉他,还出过一张原创音乐碟,非常乐意照顾人,她很喜欢他,在他的陪伴下去了很远的地方。
当他在大漠戈壁为她弹曲,念叶赛宁的抒qíng诗,她觉得此间最大的快乐莫过于那一刻。
可惜的是,大叔喜欢自由胜过喜欢小姑娘,他还不到愿意安定下来的年纪,有些价值观和她不同,每当听到她谈及天长地久便沉默不语。
结局可想而知,短暂的甜蜜之后迎来的是无止尽的痛苦。
程静陌还是有点骨气的,看出他的态度后当机立断,一个人回了家,庆幸的是,家人在等她,她永远不会失去他们。
她将一年行走中写下的文字整理好了,陆续在博客中连载,附带jīng美的图片,很快被一家公司的编辑慧眼识中,变成了一本书,以《漠漠的河》为书名,封面上写着一句话:“生命像是一条河,没有一刻是静止的,人终会离开起点,走向远方。”
出了书后的一段时间,程静陌忙于宣传,暂时搁浅了心事,半年后,她发现自己依旧陷在死胡同里走不出来,她很想念大叔,忽然觉得能不能走到最后不重要,只要他和她说说话就好了,她压抑不住感qíng,开始主动联系他。
四个月后,她打算去找他,关于这个想法她只告诉了程静泊。
“我有话要对他说,如果不当面说出口,我无法再正常地生活下去!”她用决绝的口吻说,“哥,我已经半年没有睡着了,只要有这个心结在,我什么事都无法完成,和废物没有区别,请你最后尊重我,也相信我一次,我很快就回来,每天都会和你保持电话联系。”
程静泊严厉反对,批评了她一顿,她苦苦哀求了他一个月,甚至不惜用绝食来抗议。
但关是关不住她的,渐渐地,被锁在家里的她形如枯槁,一言不发,好像是生命力逐渐在流逝,程静泊看不下去,终于沉默地允许了她的再一次任xing。
悲哀的是,程静陌没有再回来,她和男朋友的车子掉进了冰河,一齐在零下三十度里停止了呼吸。
以上是程静泊一边回忆一边告诉柏子仁的故事。
柏子仁听完后久久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睛,更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逝者已逝,我的生活在继续。”他把书拿起来,继续为她读了一段。
直到很晚的时候,两排楼唯有他们一户的灯是亮的,他看她已经闭上眼睛,放下书,起身去关了灯,在黑暗中回来的时候听到她开口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