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微妙的车厢里,郑俊翊很平静地俯身为我系好安全带,安慰我:“没事。我明白,你这么做是为了康康。你比我妈qiáng多了。”
“我妈在世那会儿,每次我问她,我爸这些年都在哪,她就只知道哭,一个字也不说;每次我因为没爹跟别的小孩打架,她都只会罚我。最起码,你还能忍住自己的伤心和愤怒,在不说谎、不伤害康康自尊的qíng况下,维护父亲在康康心里的形象。”
“如果我妈当年能像你这样,我也不至于后悔自己被生下来。”
这是第二次,郑俊翊提起他的母亲。
我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郑俊翊的家庭qíng况,跟康康差不多,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在表达对自己母亲的不满。
心有余悸,冷得发抖。
尽管明知自己没立场讲话,我还是厚着脸皮、手足无措地问:“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会后悔被生下来么?我不希望……康康将来……也有一样的想法。”
“不会的。连我都希望是你儿子,康康哪能舍得怨你?我后悔被生下来,纯粹是发现自己误了我妈一辈子。”
唯恐我心存疑虑,郑俊翊把最后一层铠甲也尽数剥落,亲手揭开了噩梦般的从前。
“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我妈……其实……是个小*姐。酒吧里那种,你懂吧?我小时候被人指指点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不堪的职业。我懂事以后抗议过,想让她换个工作,扫大街、洗厕所都行。可是她说:我不gān这个哪来那么多钱供你学唱歌、学跳舞、学吉他?”
“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好像是哪个大人物票昌的产物。我妈幻想着那个有钱男人会认我,一门心思努力把我培养得优秀更优秀。结果对方好像压根不记得有她这么个人,也不知道有我这么个儿子。”
“后来她确诊rǔ腺癌,我都不知道。还是高一那年,有天放学回家,推门看见她躺在地板上,满地的血,我才发现她的病例。当时邻居帮着报了警,120的人说,根本没得救,已经死硬了。除了病例和存折,她连句遗言也没留给我。”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留下我这个野种的男人,向他证明我妈把我养得有多好。不过,我清楚,这样做根本没意义。如果没有我,我妈就不会继续那种被人戳脊梁骨的营生,更不会为了给我留下存款,选择自杀。”
“你和我妈不一样。你懂,只有先好好爱自己,才能做到好好爱别人。这不是自私,而是负责。”
日落的街头空空dàngdàng,我们看着彼此,心照不宣地陷入了沉默。
第『第三滴泪』013 下个永恒再碰头
一如我怕违背约定的gāngān净净、光明正大,在听到郑俊翊凄苦的身世时,不敢落泪,不敢给他一个安慰的拥抱。
郑俊翊也同样选择了和工作人员同行去机场,没有贸然跟我一起去医院接康康。
无比了解康康的爱美之心,郑俊翊昨晚陪我去商场,特地给康康选了一顶假发和一身新衣服。
难得能出门,康康坐在车里,反复对着后视镜欣赏自己白白净净、呆呆萌萌的样子。
小家伙软软塌塌的浅棕色卷发,被毛线帽子压紧,乖巧地贴在额头和耳际,厚厚的围巾在羽绒服领口裹得密不透风,天真的眸子里透出无尽的自信,小手紧紧攥住我的衣袖,臭屁地仰起脸问:“蜜蜜,蜜蜜,我和爸爸,还有漂亮哥哥,谁最帅?”
被康康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下,我只能满脸黑线地揉揉他的小脑瓜,啼笑皆非地满足他的自恋:“你最帅。”
哪知道康康还不满意地嘟起了小嘴:“怎么可以是我最帅呢?你是爸爸的老婆,不管别人多帅,都应该觉得爸爸最帅才对阿!”
被噎到快要呕血,我急忙转移话题:“你乖乖把口罩戴好,机场人很多。你再观察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我不希望你感冒。”
见我避开简亦凡不谈,康康扭头缩进简姥姥怀里,小声嘀咕:“姥太奶,蜜蜜和爸爸不会真分开吧?不如我们gān脆绑架漂亮哥哥,让他永远见不到蜜蜜好了。”
简姥姥一脸生无可恋,亲手用口罩堵住了康康的嘴。
但康康岂是这样就能摆平的战五渣?
别忘了,好歹他有个bào脾气的爹,有个心机深的妈!
到机场和工作人员会合以后,发现郑俊翊也要跟我一起去美国,康康立刻跳起来,摸出简姥姥的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打给了简亦凡:“爸爸,漂亮哥哥要护送妈妈去找你,你一定要记得请他吃大餐,记在我账上。毕竟,他一个外人,替你照顾我和蜜蜜这么久,很辛苦。”
康康一口一个“外人”、“护送”、“替”阿、“请”阿的,明眼人都听得出来,是在跟郑俊翊划清界限。
简亦凡大概也很无奈,不知跟康康说了什么。
康康随后把手机jiāo给我,掏出简姥姥手包里的口红,跑到机场大门那头,在玻璃拉门上对郑俊翊画猪头,无声地嘲笑郑俊翊丑。
意料之外的,听筒里居然传出了肖勇旭的声音:“尹蜜,你半个月一通电话也不知道打给小凡么?你就不担心他么?”
我怎么可能对简亦凡漠不关心?
只是,先用背叛放弃这段感qíng的是他。我如果关心他,如果靠近他,肯定又会弥足深陷。到那时,我该置郑俊翊于何地?
冷冷地虎着一张脸,我握拳轻敲玻璃,示意门那边的康康,不要再没礼貌地冲郑俊翊做鬼脸,嘴上若无其事地跟肖勇旭说:“只是普通的感冒,我gān嘛要担心?难道糙莓公主没跟去LA照顾他么?”
肖勇旭答非所问:“真不明白,你这种不管失忆以前还是失忆以后,都绝qíng又狠毒的女人,怎么会让小凡和郑俊翊抢破了脑袋!”
“我还不明白你一大男人怎么碰到简亦凡的事就这么激动呢!”
“那你又为什么碰到小凡的事就比对任何人都冷漠?”肖勇旭口气很急很不好,根本不给我继续怼他的机会,“他到了LA就马不停蹄地工作,一分钟也不肯休息,现在为你累到进医院,从感冒发展成肺炎了。但凡你有心,至少来医院看看他,叫他别再担心工作的事。”
“这不是就要上飞机了么?到了LA,你还怕我见不到他么?”
恶狠狠地挂断电话,我穿过那扇玻璃门,俯身和康康吻别,客气地麻烦简姥姥帮忙照顾康康。
心里却在咬牙切齿地想,简亦凡最好能珍爱生命,别再联合肖勇旭找我跟郑俊翊的任何麻烦!
然而等飞机落地,风尘仆仆直奔医院的我,真正见到简亦凡时,他竟凄惨得让我压根发不出火。
平日专横跋扈不可一世的简亦凡,此刻虚弱地静静躺在病chuáng上,额头敷着毛巾,左手挂着吊针,苍白如纸的脸和脖子,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昏睡中偶尔闷闷地咳嗽两声。
忽视了一旁俨如黑脸包公的肖勇旭,我径直坐到病chuáng边,掀开毛巾,摸了一把简亦凡的脑门,烫得简直都能煮jī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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