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接受。
不过,还真是恶心。
陶盈袖微笑,对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开口,“小兰,坐啊,我们一起吃饭。”
陶盈兰还很小,不过六岁,扎着个丸子头,脸蛋圆圆,她不知道自己爸爸妈妈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只是听见妈妈说,自己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阿姨和姐姐。
但是现在的qíng况却不是她六岁的思维所能接受,她只会怯怯看着妈妈,用眼睛询问。
“坐下吧,听姐姐话。”
“嗯。”她坐下了。
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下,就好像一家人一样。
哭声还在继续,陶盈袖知道她会停止的,爸爸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肆无忌惮。
如果温柔是将刀放进敌人手里,那么温柔的人就活该被人一点点蚕食gān净。
从接受丈夫出轨,到忍受丈夫一直不归家,从知道丈夫在外面还有一个家,到接受小三一家登门拜访。
底线一点点降低,直至碾碎于虚无,谁的心也不是棉花做的,为什么却可以一步步退让,接受,麻木?
陶盈袖继续吃青椒,将一双眼睛吃的通红,也不是没有劝过,离婚吧,离吧,我不怕贫穷,也不怕单亲。
换来的却是眼泪与质问,我拿什么来养活你?
丧失了经济地位的中年妇女,连单身的勇气都在安逸中消散。
陶盈袖看着自己浑身的名牌与满屋的首饰,沉默不语。
对爸爸的记忆早就模糊,还小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外工作,寄回家的只有一串串数字,保障了自己的安逸生活。
小学时用零食和玩具笼络了一大片人心,用谎言编造了一个幸福的家庭,心却无端地惶恐,每个新年,都对着空屋子,面无表qíng。
是的,所以我讨厌林淮叶,为什么她妈妈那么喜欢她,可以独自将她养大,是的,我也讨厌冉竹,为什么她那么漂亮,那么优秀,我更讨厌苏梁浅,为什么她有一个爱她的哥哥,一直守护着她。
是的,我讨厌所有的人,讨厌所有脸上带着笑容的人。
个子矮矮的陶盈袖站在雪白的墙前,抬起手,用尖锐的石头在墙面上一遍一遍写着,恨。
最后一撇被拉得很长,白色石灰被划破,露出了里面深灰色的墙面。
这就是世界的真相吗?
无论多么美好,只要不断深入,就会见到黑暗。
其实,也不是没有过快乐的时候啊。
当贫穷还缠绕着一家人的时候,大家的手都彼此紧紧抓住,拉扯着前进,现在,路途开阔了,人却各奔东西。
高高的天台上,陶盈袖仰面躺着,看着云来云往,心中发誓,欺我,rǔ我者,必将遭到最严重的报复。
仇恨在常年的沉默中被蓄满,蘸满毒汁的剑柄,最终指向了六岁的陶盈兰。
那个时候陶盈袖十二岁。
唯一知qíng的是杜小莲。
杜小莲还是没能瘦下来,形单影只,坐在教室角落,像个巨大的yīn影。
正因为如此,当陶盈袖找到她的时候,她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太想被集体所接纳,所以学不会拒绝,只能点头,眼里都是期待。
用零食收拢了一大堆小孩子,让他们孤立陶盈兰,看着她目光胆怯地在人群中闪躲,像是受伤的小shòu。杜小莲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中竟有那么大的快感。
大概是因为,看着陶盈兰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
她恨自己,所以她也恨陶盈兰。
受nüè者最后转变为施bào者。
陶盈袖就在一边冷冷看着。
最后,一堆花生被摆在了陶盈兰面前,小孩子无知地起哄,“你把它们吃完,我们就和你玩!”
陶盈兰脸色苍白,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花生,声音依旧低弱,“我我我,我过敏。”
“切,不就是过敏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吃不吃?”一年级的小孩子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过敏,只是遵照高年级的姐姐嘱咐,只要让陶盈兰吃了花生,他们就可以得到零食。
杜小莲知道陶盈兰一定会吃,只是她不知道陶盈兰对花生过敏。
陶盈袖知道陶盈兰对花生过敏,只是她不说。
此刻的她,正坐在家里,吃着妈妈做的饭,一碗的青椒,一片片往嘴里塞。
忽而抬头,“妈,这是我最后一次吃青椒了,真恶心。”
她说恶心的时候,眉头紧皱,嘴向下撇,像是要将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一张嘴却还是紧闭,即使恶心,也得往下咽。
孩子们早就散去,陶盈兰一个人坐在教室吃着花生。
空dàngdàng的教室,风声呼啸,这是秋天了吧?桂花要开了吗?
她似乎听见了脚步声,抬头一看,才发现只是幻觉,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黑暗降临。
☆、第十二章死亡回忆
死亡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很冷很冷,像是掉落冬日的水中,却挣扎不起,只能下坠。
身体不能动弹,陶盈袖睁大眼,仰面躺在冰冷地面,血,流了满地,在风中凝结,鼻尖弥漫的都是血腥气。
尘埃在灯光下飞舞,像是无数的嗤笑,无数张狰狞的面孔。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故事都是以“从此,王子公主过上了幸福生活”结尾就好了,好像困难就只有一道,迈过了,就一切顺利。
可惜的是,灾难总是一桩接一桩,没有停止的那一刻,除非死亡。
爸爸冷漠的眼睛在白色灯光下像是雕像,没有qíng绪。
膝盖很疼,因为长久的跪伏,淤青蔓延了上来,像是青苔长上了不动的石头,自己被遗弃在时间的荒野里,找不到出路。
“这件事你知不知qíng!”爸爸在问。
陶盈袖低下头,摸着自己冰冷的膝盖,声音同爸爸一样冷,“我说不,你相信吗?”
“你真的不知道?你妹妹和你在一个学校,她被欺负,你这个做姐姐的能不知道?”
“你这个做爸爸的都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
“啪!”有什么东西砸上了脸,陶盈袖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爸爸,然后才感觉到了疼痛,一摸脸,一手的血。
视线落在地上的碗上,破碎的瓷片,依旧晶莹,折she着灯光,像是一场幻梦。
“啊!”有人在尖叫。
不是自己,陶盈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表qíng,眼神冰冷,嘴唇紧抿,鲜血从脸上流下,唇边,一抹微笑绽放。
“原来这就是你爱孩子的方式!”
陶盈袖知道什么样的话最伤人,因为,她曾经是这样渴盼眼前之人的温柔,用尽心思观察,揣测,知道他什么地方最柔软。
只是没有想到,最后只是选择了柔软的地方去伤害,而不是拥抱。
妈妈冲了过来,将陶盈袖抱住,尖叫从她的喉咙里传出,像是坏掉的收音机,声音尖锐,话不成调。
鲜血流到了嘴边,是铁锈的味道。
陶盈袖被抱起,被推入黑暗,被送进医院,一切都是被动的,她的主观qíng绪已经在那场对峙中消耗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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