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昏huáng,夜色漆黑,影子长长,脚步拖沓,何云越骂骂咧咧,“你不要命了,就是一条狗而已。”
而已?
冉竹语文很好,她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心中没有多少悲痛,只是觉得空。
没了,什么都没了,没有人可以和自己讲话,也没有人可以和自己玩,所有人都只会说一句,你妈不要脸。
为什么还要让我再看见这些?
愤怒来得突然,冉竹伸出手,想将眼前的景物砸碎,她宁愿再经历一遍惨淡的鲜血,也不愿意再回忆一遍过去。
人一天天长大,也一天天死去,过去的尸体就让它被岁月掩埋吧。
眼前的幻境被砸碎,玻璃碎片般纷扬开来,冉竹的脸映照在上面,苍白的脸,血红的眼,紧咬的唇。
玻璃碎片终于落尽,满地的晶莹。
冉竹看见了袁溪桥。
她从一个幻境迈进了另一个幻境。
二十岁的自己和十六岁的自己面对面,二十岁的袁溪桥站在两者中间。
“你要做什么?”冉竹问袁溪桥,她看见了他手中的孩子。
“我想将孩子养大。”
“养大?”冉竹冷笑,再养一个我出来吗?被贫穷,嘲笑,冷漠,诱惑所包围,找不到落定的轨迹,只好一路下坠,“你该知道,这只是幻觉。”
“这也是你的孩子!”袁溪桥抱着孩子不撒手,气愤地质问冉竹。
“我没有孩子。”冉竹看着十六岁的自己,看着还拥有着婴儿肥的自己,笑容越发讥诮。
袁溪桥怀中的孩子突然睁开了眼,咧开了嘴,满口的白牙,森然冷冽。
“袁溪桥,把孩子放下来!”冉竹大叫。
袁溪桥不明所以,低头一看,正对上婴儿的利齿向自己咬来,反应不及,手上已经被咬出了鲜血。
袁溪桥在疼痛中松开了手,婴儿挂在他的手上,不松嘴,牙齿深深咬入袁溪桥手臂,鲜血流淌。
十六岁的冉竹又变作了林淮叶,肚子中爆发阵阵大笑,满是嘲笑。
笑声在房间四面回dàng,像是风,从每个fèng隙涌入,站在正中央的人被笑声淹没,像是大làng披头浇下,恐惧从里往外渗。
冉竹在经历了最初错愕后,很快反应了过来,左右一看,并没有可以做武器的东西,只好心一横,抡起了地上的桌子,朝袁溪桥砸去。
袁溪桥和婴儿一同发出惨叫。
婴儿的叫声像是金属割过玻璃,尖锐,刺耳。
袁溪桥从他嘴里逃了出来,右手上的牙齿印被血淹没,看不出形状,他捂住了手,跪在地上。
婴儿吸食了袁溪桥的鲜血,身体像是气球,陡然变大,皮肤不再是红肿褶皱,开始有了ròu,力气也变大了,可以踉跄着站立。
他看着袁溪桥,嘴角上扬,展现出一个天真的微笑,只是鲜血还残留在嘴角,笑起来莫名诡异。
冉竹不敢靠近,只是看着婴儿伸出了手,微笑着,踉跄着朝袁溪桥扑过去,她与袁溪桥的qíng分只值那一张桌子而已。
袁溪桥一边捂住自己的手,一边站起,额头上的汗水因为疼痛冒出,整个人都处于极度的痛苦中。
婴儿扑了过来。
袁溪桥跪坐在地上,看见婴儿尖利的牙齿在视线中放大,身子急忙向左侧倒下,刚好避开了婴儿那势在必得的一扑。
哐当声跟着响起,由于用力过猛,婴儿砸进了胡乱堆积的杂物中间,头卡在了箱子中,光溜溜的身子坐在地上,白胖胖的手往上伸,想将箱子拿下来。
“跑!”冉竹瞄准机会,将袁溪桥拉起来,两个人踉跄着向门外跑去。
所有人都陷进了幻境中,被过去抱住大腿,走不出来。
方青时还在医院中,她已经得知了妈妈的死讯。
一片白布盖住了妈妈疲惫的容颜,她终于得到了永远的休息。
护士不知道方青时六岁的身体里藏着二十岁的灵魂,所以她只是将方青时抱起,一边哄着,“姐姐带你去睡觉好不好?”一边试图捂住方青时的眼睛。
方青时将她的手拉下来,眼睛仍旧死死盯住白布。
她看见了妈妈。
在停尸chuáng下面。
“妈妈。”方青时向妈妈招了招手,看见妈妈眼神中的茫然,眼睛中藏着一个冬天的大雾。
“小妹妹,我们去睡觉。”护士无端听见这一声呼喊,心头有些发麻,因为她知道方青时的妈妈已经死了,彻底的死了,不可能再睁开眼睛的那种死。
所以方青时脸上那种激动的笑容究竟是因为什么?
护士想起了家中老人常讲的小孩子眼睛最是清澈,可以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我不去睡觉。”方青时挣扎着,想从护士的怀抱中出来。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妈妈躺在停尸chuáng下面,看见了方青时,也就慢慢走出来,衣服洁白,gān净如初雪,脖颈上的伤疤却触目惊心,骨头bào露在空中,没有一丝鲜血流出。
妈妈的眼睛空dòng,只是习惯xing跟着方青时走,脚步悬浮在空中。
方青时愣了几秒,眼前突然多了很多人,他们从chuáng上坐起,都是一身白衣,都是空dàng的表qíng,都是悬浮的双脚。
他们都活过来了吗?
但是护士还在喋喋不休,“不要闹,我们出去。”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
这是林淮叶给我加的剧qíng还是自己的记忆?方青时反应不过来。
愣神还没有停止,眼前的墙就陡然坍塌。
不是那种轰隆隆的像是地震般的坍塌,而是像影子在阳光下褪去那种坍塌,像是冰融化了,墙后的景物在视线中出现。
方青时已经有了经验,知道这是幻境被打破的qíng景。
护士,妈妈,鬼魂通通都消失了,但是自己仍旧在医院中,面前停放着十几具尸体。
冉竹一看见方青时就急忙往前跑,向她求救。
匆忙中,脚将面前的chuáng带倒,白布被扯下,冉竹一个踉跄跌在了chuáng上,一抬头,眼睛正好对上了尸体的眼睛。
她呆了三秒,尖叫就从口腔中爆发,像是胸腔中安装了扩音器,将声音全部放大。
尸体被推翻在地,冉竹整个人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脚却不敢再往前走,在原地踌躇,进退不得。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婴儿已经来到了身后。
方青时越过了冉竹,将目光投向婴儿,见他浑身是血,眼睛明亮,唇色鲜艳,相比之下冉竹和袁溪桥跟像是魔鬼。
袁溪桥在这个关键时刻终于展现了一个成年人该有的担当,他将冉竹挡在了身后,手边无趁手的武器,手臂上的鲜血也不停止,将衣衫染透。
血一层层堆积,像是奶油蛋糕一层层敷上来,整个人都陷进一种油腻中。
最初覆盖上的鲜血已经发臭,却被新来的血腥味覆盖,最后两相jiāo织,散发着恶劣气味。
在这种气味的包围中,袁溪桥神思有点恍惚,这是自己的孩子吗?为什么这么多年后我还要将武器对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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