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_辛夷坞【完结】(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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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周启秀得知真相时,他正好也沉浸在将为人父的喜悦中,只不过这喜悦是冯嘉楠肚子里刚刚成形的小家伙带来的。老三捎来的这个消息于周启秀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他以母亲身体不适为由回了趟老家看了一眼那个孩子,回来后整个人都神思恍惚,憔悴不堪。被腹中宝贝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的冯嘉楠只当周启秀是照顾病人受了累,心疼不已。老三频繁给他们送来的各类礼物,她也只当这个小叔子心疼未出世的侄儿。
周启秀心里未尝不怨老三,但他也清楚是自己一时风流埋下的祸根。错已铸成,后悔嗟叹都是徒劳。父母家人说会替他照顾好这个孩子,并且在他的新婚妻子面前只字不提。老三也发誓守口如瓶。周启秀不想失去冯嘉楠,只能从此咽下这个秘密,对她更是细心呵护,百依百顺。
只是这样虚假的平静也未能持续太久。冯嘉楠怀孕之后始终拒绝周启秀父母来照顾她的好意,虽然她明面上是怕老人劳累,老三却认定她看不起老家的亲人,心中不悦。恰逢周启秀母亲六十大寿,冯嘉楠胎象不稳,没有随行祝寿,又因为周启秀半年工资不知去向追问不休。老三撞见他夫妻二人争执,借着酒劲怪她管得太宽,周启秀花钱照顾他的孩子也是正常。
老三其实只说了个话头就及时打住了,还一度想过拿话圆过去。但冯嘉楠不是那么好骗的人,她迅速从小叔子的闪烁其词和周启秀苍白的脸上看出了端倪。当她追问时,一直心中愧疚不安的周启秀再也没法守住秘密。
怀孕已七个半月的冯嘉楠当晚就早产了。如果不是冯家当时还有门路,及时找到了当地最好的妇产科医生抢救,后果谁也不敢想。饶是如此,冯嘉楠还是险些没留住不足月的儿子,产后大出血使得她子宫受创,从此落下了无法生育的毛病。
接下来是谁都不愿再提起的痛苦拉锯。周瓒生下来没办满月酒,也没有百日宴。不仅是出于他身体不好的缘故,还因那段日子里,冯嘉楠根本没有让周启秀和周家人走近她、靠近她和儿子半步。母子俩出院后径直回了冯家,冯家父母对女儿离婚表示支持。
也没有人知道冯嘉楠是在怎么样的心境下原谅周启秀的。周家人都不清楚其中的细节。周启秀的父母不忍心最疼爱的儿子就此一蹶不振,两次出面代为协调,连冯家父母的面也没见着。冯嘉楠和周启秀从来不提这段往事,即使在吵得最激烈的时候。周瓒是在他外婆病重糊涂的时候零星听过几段念叨,似是周启秀长跪在岳父岳母面前,不但答应让周瓒从此随母姓,还义无反顾地同意了冯嘉楠提出的极端要求。
以冯嘉楠的烈xing和决绝,周瓒这个做儿子的都想象不出他父亲到底做了何种妥协才得以让破镜重圆。总之,看得见的结果是周瓒最终在冯嘉楠说服父母之后依然随父亲姓“周”。周瓒祖父母承诺永远不让周启秀在外的那个孩子入周家族谱,周启秀也不会认他,只把他寄养在大伯母娘家,保他衣食无忧。周瓒没有成为单亲儿童,他妈妈和周家人的往来却一度中断了十余年。
周瓒并不是那么痛恨他只见过一面的“兄长”,甚至一度也认为对方无辜。在周瓒心中,韦子谦像另外一个世界的模糊yīn影,存在,却与他无关。他只是没想到,他们之间其实只隔了一层再脆弱不过的薄纸,只要有心人轻轻捅破,这个影子就能在顷刻之间席卷而来,吞没他习以为常的生活。

第十章 我以为已将你藏好
周瓒刚走回自家的院子,便看到沈晓星的车从主道拐进来。他的手在门把上停顿了片刻,终还是赶在她们靠近之前进了屋。
沈晓星正与副驾驶座上的女儿说着周瓒的事。她最近满脑子都是自己手上那个课题,在单位忙得快吃不上饭了,祁善忽然来找她,母女俩将就着共用了一个盒饭。回来的路上,助理又不断给她打电话。等到一切处理妥当,她才顾得上细问女儿的心事。
沈晓星记得祁善刚来找她的时候穿得很少,包里塞了件半gān的毛衣,沈晓星替她把衣服晾在椅背上,发现里面还裹着一支烫伤药膏。她问祁善是怎么啦,祁善只是说自己不小心打翻了一杯茶,胸口有一小片皮肤被烫得发红,也没什么大事。
下午冯嘉楠才打过电话,说晚上带祁善去吃饭,结果好端端的饭没吃成,人却被烫着了,脸色也不太好看。祁善心里藏事,手脚也并不毛躁,沈晓星已猜到这事八成和周瓒脱不了关系,只是不清楚具体qíng由。她这个女儿是个锯嘴葫芦,不想说的事,打死也不会开口,硬来是不行的。
“待会儿我去问你嘉楠阿姨,是不是阿瓒这死小子又欺负你了。”沈晓星故意说道。
“妈!我都说了不关他的事!”祁善沉不住气了,懊恼地qiáng调,“你别管,也不许去找任何人。”
不是周瓒gān的,她才不会这么着急辩解。
沈晓星看过祁善的伤处,并没有大碍,她更在乎的是女儿眼里怏怏的神qíng。可这丫头自己吃了亏,还想着为对方开脱,就算这个人是周瓒,沈晓星也有些气不顺。
周瓒对祁善当然没有坏心,但他那脾气一般人吃不消。
沈晓星记得周瓒幼年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不喜欢自是抵死抗拒,可明明想要的也口是心非。
祁善呢,最喜欢说“好的”。心里明明主意拿得很定,面上却和稀泥。
在“不要不要”和“好的好的”之间,祁善从小没少吃周瓒的苦头,但也从周瓒那里顺来了许多好东西。以前周瓒外公的下属送来的新奇小玩意,冯嘉楠从国外带回来的书籍和玩具,还有周启秀客户的各种馈赠……往往周瓒刚扬起下巴说“不要”,祁善已伸出手去照单全收。沈晓星也搞不懂,她这个从小没缺过什么的女儿为什么对各种小物充满痴迷。
然后在祁善家的阁楼上,周瓒会默默挑走他真正看上的东西,剩下的都归了祁善。恐怕冯嘉楠现在也不知道,她qiáng迫周瓒每天必须要吃的苹果和牛奶有大半也是进了祁善的肚子。周瓒对祁善从不吝啬,祁善对他的顽劣行径则是各种包庇。他们自有他们的相处模式,旁人难以介入。
“你们啊,真是‘没头脑’和‘不高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沈晓星摇头道。
她们下了车,沈晓星还在对女儿嘀咕道:“你嘉楠阿姨说晚上要过来拿本书,怎么也没接电话……”
祁善浑似没有听见,她在台阶上发现了好几截被人掰断的枯树枝。这是周瓒喜欢gān的事。他来过了?明知她不在家里。
本已被祁善忽略了的伤处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扭头望向他的窗口。
周瓒房间的灯光正好熄灭了。祁善默默用鞋尖将枯枝踢下台阶。
这一切都被跟在女儿身后的沈晓星看在眼里。她以前并不担心祁善与周瓒的关系,一个占不了大便宜,一个吃不了大亏。可现在不一样了,孩子越大,心思越多,这早已不是儿时过家家的得失问题。万一两人所愿并非一致,死心眼的那个难免要吃苦头。她暗想,自己也该多留意两个小家伙,若祁善能想通,自发地退到安全距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二天一早,周瓒若无其事地拿着书包出现在祁善家门口,他对来应门的沈晓星喊道:“善妈,你叫小善快点,否则赶不上公车了!”
沈晓星惊讶道:“小善早就去学校了,她没去叫你?”
周瓒走进教室时还在恨恨地想,小气鬼!亏他昨天半夜满屋子给她找芦荟药膏。
祁善就坐在靠近门口第二排过道的座位,周瓒从她身边经过,把化学作业本扔到她课桌上。祁善正低头默写单词,见状默默地将她亲手写上周瓒名字的本子码在桌角的一叠作业里,头都没抬。
早晨的第一次课间休息,祁善去老师办公室送作业回来,在楼道“偶遇”周瓒。她按照以往的约定,在学校公众场合不与他jiāo谈,他却一反常态地在她面前站住了。
四周并没有其他同学,祁善也停下脚步,隔着三级台阶,抬头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周瓒的手搁在楼梯栏杆上,埋怨道:“你gān吗不等我!早上我的牛奶都没人喝了。”
祁善默然。事隔一晚,她已经没那么生气了,也不打算借题发挥。只要他道歉,这件事就此过去。示弱并非周瓒的长项,然而他既然说得出那些刺耳的话,拉下面子说“对不起”也不吃亏。
周瓒何尝不懂祁善心思,可那三个字卡在喉间。他扭头去看扶栏上自己的手,避开她的眼神或许会容易些。嘴还没张开,班上几个男同学嘻嘻哈哈地从楼下走上来,其中就有撞见过他们在一起的张航。
周瓒一愣,随即和祁善擦身而过。
“快响铃了,你还下楼?”张航好奇地问。
“上厕所你也要管?”周瓒随口道。
“楼上的厕所坏了吗?”班上另几个男生疑惑地议论,张航留心看了祁善一眼。
周瓒走到楼梯转折处才借机回头,然而祁善的身影已不在原处。
后来课间cao的时候、傍晚在学校饭堂,周瓒和祁善也有过短暂的碰面。可是身边总有旁人在场,祁善也不再与周瓒有过眼神接触。
周瓒吃饭时给她发信息,郑重其事地在“对不起”三个字后面加上了感叹号。等到餐盘见底,她也只回了一个“嗯”。
身边几个男同学正热烈讨论着昨天晚上的球赛,周瓒郁郁不乐地搁下筷子。
“周瓒,你喜欢的球队可是输惨了!”
周瓒敷衍地笑笑,再看向祁善后脑勺时心中也涌起了怨气。
他已经够烦了。今天早上,他爸妈平静地从房间里面走出来,各自去上班。没有人脸上看得出伤痕,他们房间的摆设和chuáng单也一丝不乱。只是出门时,他们的背影浑似两个完全不相gān的人。周瓒头一回对他父母的婚姻产生了忧虑。祁善是唯一能听他诉苦、给他排解的人,可现在连她都给他脸色瞧。
接下来的几天,祁善和周瓒没有任何jiāo流。这本是他们在校时的常态,当心中少了笃定,倒有了几分赌气的意味。
周六下午第一节课结束,周瓒整理要带回家的东西,发现公jiāo卡不知道塞到哪里去了。他在背包里翻着翻着,忽然灵机一动,给祁善发了条信息——“我的公jiāo卡丢了。”
祁善正在和张航说话。她也不知道张航为什么对下周要jiāo的作业有那么多牢骚。作业是多了点,但她只是负责收集的人,张航找她抱怨不休又有什么用呢?可祁善一向认真负责,这也是她三年来始终高票数当选学习委员,并且让各科老师都非常满意的原因。尽管张航没道理的质疑一个接着一个,她也不得不在宝贵的课余时间里耐心地向他解释。
周瓒等了好一会,才见到祁善拿起手机。片刻后,她转头斜了他一眼,那神qíng分明像在说:“你怎么不把自己也丢了!”
周瓒低头,嘴角总算有了一丝笑意。
等到放了学,周瓒回男生宿舍拿换洗衣服。他没有答应和舍友一块去cao场跑步,但也没有刻意加快步伐去追赶祁善。祁善既然没说什么,就肯定会在回家的公jiāo车站附近与他会合。
周瓒经过教学楼附近,同桌莫晓军给他打电话,催他赶紧回教室看一眼。周瓒问到底出了什么事?莫晓军只是笑,还神神秘秘地说:“快来,反正不是坏事。”
他们班教室里一群人正闹得不可开jiāo,事qíng的起因和班上一个叫朱燕婷的女生有关。
朱燕婷是高二那年转学来的,她是特长生,听说之前就读于邻省一所知名的艺术学校,从小练习杂技,还得过不少奖。朱燕婷不想早早放弃文化课,但艺术学校在这方面存在短板,于是高二那年,她在家人的打点下转学到了如今这所重点中学。学校也是看重朱燕婷之前赢得的各种荣誉,忽略了她文化成绩的不足,破格接收了这个特长生。
朱燕婷长得很漂亮,身材高挑匀称,五官明艳。她自幼学艺,成长的过程中屡屡随团四处演出,生活经历迥异于班上的同龄人,就连打扮和举止,都有着其他女生所不具备的“风qíng”。可她的xing格偏不似长相般成熟世故,也许是因为和周围的同学难有共同语言,学习成绩的落后也让她自卑的缘故,朱燕婷并不热衷于融入新的环境,她在班上几乎没有朋友,总是独来独往。朱燕婷刚转学过来的时候一度曾是男生宿舍的热门话题,可对于有心撩拨的男生,她从不假以辞色。在女生宿舍里她也是个异类,因为不合群,她被所有的小团体所排斥,她的孤僻在别的女生看来是装模作样,连她习惯的言行打扮都被视作充满了“风尘气”而被鄙视非议。
最糟糕的是,自从朱燕婷到了他们班,同学们但凡有些小心思和坏打算,很容易就会传到班主任老孙那里,就连女生宿舍熄灯后开“卧谈会”时那些口无遮拦的话,也统统被老孙所掌握。后来身为教职工子弟的张航无意中得知,原来朱燕婷的姨父就是老孙,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身边潜伏着班主任的耳目。从此以后,无论男生女生看朱燕婷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异样,她却毫不在乎。
就在不久前,班上唯一对朱燕婷“痴心不改”的男生郭志勋偷偷向她表明心迹。第二天一早,全班同学就发现他写的qíng书被贴在教室黑板上。老孙最痛恨班上学生早恋,何况郭志勋打的还是他外甥女的主意。郭志勋遭到了老孙的严厉警告,还被请了家长。朱燕婷彻底被班上的同学孤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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