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善内心天人jiāo战,周瓒添了把火,他把那串菩提子重新抽出来,往她脖子上一套,长度也恰到好处。
“别小气了,就当帮我个忙。”
祁善不出声,手在英汉词典上翻来翻去,珠子却任由它留在身上。周瓒知道自己投其所好已然得手,不忘叮嘱道:“好好盘,别给我弄坏了……只许文盘,不许武盘!”
这是他上周才从赵叔叔那里学来的门道。当时老赵问周瓒想要找什么样的物件,他店里有贵的也有便宜的。周瓒却说要找需要耗费很多时间和jīng力才能玩好的那一种,还得适合女孩。周瓒这么一说,老赵心中有数了,很快给他找出了几样东西,周瓒一眼看中这串菩提子,他确信一定也很合祁善心意。
老赵得过周启秀提携,好心又教了周瓒几手。这所谓的“盘珠子”
,往通俗说,指的就是通过人手的长期盘捻,使文玩物件变得更为光洁润透。这是一个由“生”到“熟”的过程,不同人的体温、肤质和盘玩方式会导致不一样的“盘变结果”,这也使得经过悉心盘玩的物件仿佛和主人融为一体,像有了魂魄一般。
“武盘”多是借用工具磨蹭,使得物件迅速“熟化”,走的是捷径,但行家会认为这样的方式有伤于物,即使盘好了的东西也难免有“火气”。而“文盘”则不同,它需要的是人长时间的佩戴和纯手慢捻,讲究的是自然的幻变,耗时虽长,最后出来的成品却会更温润柔和。周瓒追问赵叔叔,这样的菩提子文盘需要多长时间。老赵意味深长地说:“谁知道,反正比你想象中更久。”
祁善这时听了周瓒的嘱咐也有些意外,嘟囔道:“你还知道‘文盘’和‘武盘’?”
祁善既已收下贿赂,周瓒也得寸进尺了起来,卷起一本试题敲她的头,“你脾气真不小。”
祁善挡开他的手,气恼道:“好好做题行不行?马上又有一次模拟考,你要你妈请多少个辅导老师盯着你?”
试题本上,必考的内容祁善都已用铅笔圈出来。周瓒现在没心思钻研这个。他飞快地看了一眼书房的门口,把好几张信纸拍到祁善面前,说:“再帮个忙。”
祁善一看,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我不gān。”
周瓒笑眯眯地说:“你帮我解决了这些事,我才能专心学习。”他见祁善不为所动,又补了一句,“善妈肯定不想知道她的乖宝宝为什么被老师找麻烦……欺负女同学,这个说法可不太好听。”
祁善感到不可思议,如此无赖的话他怎能说得毫无一丝负累?那件事明明因他而起。然而她不想与周瓒深谈此事,沉默片刻,拖过那几页信纸一目十行地看罢,便开始替他逐一回复起来。
“不要用圆珠笔!”
“‘有缘的话,我们会在更好的高校重逢。’太老套了,亏你看了那么多书,没有更好的说辞吗?”
“‘还君之明珠,谢君之尺素。赠君以慧剑,盼君斩相思。’……呃,这是什么鬼话,文绉绉的,不好!”
“‘你这些话应该留着说给喜欢你的人听。’……要委婉一点,这个太直接了!”
祁善用力把钢笔拍在书桌上,“我不会写,你爱找谁就找谁去。”
“我有心思找‘谁’,还会让你代劳?”周瓒慢条斯理地说,“你也是女孩子,更能体会那些女生的心qíng。有来有往,礼仪之道,何必让别人不好受?”
“你可真善解人意。”祁善嘲弄道。她被他气急了,说好不提那件事,偏脱口而出:“你对朱燕婷也那么好心吧。”
周瓒身边从来都没缺过女孩子的青睐,他在这方面也是个有意思的人,逢信必回,即使当面拒绝也好言相待,鲜少做决绝伤人的事。
殊不知这种似拒还迎、忽远忽近的暧昧最易让人一颗心悬在半空,明明把话说清楚了,人家却很难释怀。
这样的事祁善见得多了,早已麻木,然而朱燕婷……祁善也说不清为什么,也许只是女xing的直觉,或是动物天生的本能,她能感知到这一次有所不同。祁善见过周瓒和朱燕婷躲在无人角落抽烟的样子,他们在某些地方很相似。只不过朱燕婷的“格格不入”显而易见,周瓒的愤怒却藏在心里。
“她画得很像我?”周瓒挑眉,“你怎么不说那是崔霆?”
崔霆是隔壁班的学习委员,和祁善关系尚可。祁善平铺直叙道:“因为崔霆长得比你好看。”
她在心中默默补充,崔霆眉目冷峻,看似不太好接近,但他不会把别人的感qíng当作取悦自己的游戏。
“喂,小善,说真的,你觉得朱燕婷怎么样?”周瓒像是没有听见祁善方才的话,亲昵地靠近,笑嘻嘻地征求她的意见,“要不我从了她得了……老孙不是最看不得别人谈恋爱吗?让他发现我和他外甥女有一腿,估计他肺都得气炸。到时我再甩了朱燕婷,给你出口气……正好她身材还不错!”
祁善有些悲哀地看着周瓒,问:“你到底有没有道德底线?”
她说话间将身上那串菩提子摘了下来,扔到他怀里,“你自己拿着吧,修身养xing,也许还有福报。”
周瓒也显出不耐烦的神色。他说:“祁善,你最近gān吗总对我甩脸色?好也不对,不好也不对,你怎么都不会满意是吗?!”
祁善撇开脸去说:“你用不着让我满意。”她见周瓒没有动,又抬高了声音对楼下喊:“妈,不用煮周瓒的夜宵了,他马上就回家。”
周瓒将菩提子绕在手上转了好几圈,微眯着眼睛打量祁善,“生什么气呢?何必绕那么大圈子……”他想想又笑了,轻声细语道:“祁善,你不就是喜欢我吗?”
祁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稳在原地的,刹那无数个念头涌起,想捂他的嘴,想辩解,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也只是一动不动。回过神来以后,她顺手抓起书桌上的水杯,想要泼他一脸。可悲的是,当她扬起手时,不知怎么竟顿了一顿,只因着这犹豫的一瞬间,就再也下不了手。
周瓒脸上的笑意慢慢扩大,“好心”接下了祁善手里那杯水,一口气喝尽。和玻璃杯一块被放回桌面的还有那串菩提子。
“这玩意还是比较适合你。你戴着它十足像个道姑!”
祁善看着他扬长而去,鼻子一酸,捂着脸伏在书桌上。这个时候心里偏还在想:不学无术的王八蛋,戴佛珠的明明是尼姑!
第十二章 坏人不需要眼泪
第二天祁善比往常起晚了半小时,幸而及时赶上公jiāo车。她一站稳就暗暗叫苦,早知道宁可迟到也要走慢些。后方靠窗的椅子上坐着周瓒。
周瓒指了指自己的位子,意在询问祁善要不要过来坐。祁善摇头,脖子被固定了一般,再也没有往右后方倾斜半寸。她一路戴着耳机听BBC广播,可惜什么内容都没有听进去。公jiāo车到站,她卸下千斤重负,一路小跑着进了校门。
“祁善,等等我!”在校门口买早餐的谢颖颖朝她招了招手。祁善心中一喜,两人结伴往教学楼走。
“喂,你看。”谢颖颖一边啃包子,一边用手肘捅了捅身旁发呆的人,“跑个步而已,用不用穿成那样!”
祁善顺着谢颖颖的目光看过去,是朱燕婷正在cao场跑圈。学校允许体育和艺术类的特长生不上早读。朱燕婷穿着件艳粉色的运动背心,款式简单却仿佛第二层皮肤,紧紧包裹着她曲线分明的躯体。
谢颖颖的手在自己胸前做了个夸张晃dàng的动作,鄙夷道:“她这是跑给谁看呀!”
这时朱燕婷放慢了脚步,走向cao场边缘。周瓒也在那里停住了,两人隔着铁丝网打招呼。周瓒似乎说了什么,朱燕婷抹汗,低着头笑。
“谁知道那天被人看到日记本里的内容是不是她故意的。你看,不是成功引起某人注意了吗?”谢颖颖做了个鬼脸。
祁善心里一直挥之不去的却是朱燕婷脸上羞怯而愉悦的笑,还有她被汗水打湿衣服的胸口。
同样是心事被人活生生剥开,她和朱燕婷又有什么区别呢?对了,最明显的区别在于朱燕婷的胸比她有看头多了。周瓒对朱燕婷身材的赞美倒不是虚言。
接下来的日子,祁善益发用功学习,做的题、背的单词比以往更多了一倍,这份努力的成效直接体现在了模拟考成绩上,她成为冲上年级前三名的唯一女生。
随着夏天的bī近,高考的氛围也更加浓厚。祁善和隔壁班的学习委员崔霆一块去教工处领回了要贴在教室后方的学习口号。
“最近这几次你考得不错,得了什么新秘籍?”崔霆和祁善开着玩笑。
在祁善看来,崔霆和周瓒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类型。崔霆高眉深目,气质偏冷,不说话的时候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近距离接触才会发现其实他心地十分善良。祁善是女孩子,被老师叫去跑腿的时候遇到力气活,崔霆这个“同僚”帮过她不少忙。周瓒呢,未语且带三分笑,心里想什么没人知道,看似人缘很好,实际上jiāo心的朋友没有几个。在祁善不着边际的想象中,如果说崔霆是霜天落日里策马迎风的游侠,那周瓒就是玉楼chūn夜锦帐寒衾里的梦中人。
“我是笨鸟先飞型的选手,天分一般,靠后天努力弥补。”祁善倒不是谦虚,现在拼命学习是暂时转移她的注意力的唯一良方。她想想又问崔霆:“你对高考志愿有什么打算?”
崔霆成绩排名在她之前,高考正常发挥的话选择的余地会很大。
“我可能会报医学院。”崔霆接着说,“这样最起码可以做点好事。”
祁善觉得崔霆这话好没道理,仿佛他做过许多坏事一样。她抿嘴笑道:“那你要多笑笑才不会吓坏来看病的小朋友。”
祁善脸上的轻快一直维持到她回到教室,可惜还有麻烦事在等着她。这一次的英语作业又没能收齐,数来数去还是少了一本。他们班的英语老师很少布置作业,可一旦布置下去,要求非常严格。班上很少人敢缺她的作业,万一收不齐,身为学习委员的祁善都得看她脸色。
祁善迅速翻了翻手上的作业本,看到了周瓒的名字才松了口气,算他识时务——那胆子比周瓒还肥的人是谁呢?
答案是朱燕婷。
这对于祁善来说不是个好消息。她犹豫再三,想到“Miss王”的咆哮,还是决定收起自己的狭隘心思,走到朱燕婷面前,对她说:“你的英语作业还没jiāo呢。”
朱燕婷和那天cao场上含羞带笑的女孩判若两人,漂亮的脸上冷若冰霜,抿着嘴一言不发。
这份沉默让祁善有些难堪。朱燕婷仍为前一次的冲突而计较,还是她根本就不屑和自己对话?
“我要去jiāo作业了。”祁善克制地提醒道,“王老师说过,谁不jiāo作业的话……”
“你去jiāo就好了,用不着管我!”朱燕婷生硬地打断了祁善。
祁善莫名其妙,她凭什么对自己充满敌意!莫非她的微笑和善意只属于某一个人?
“不写作业是你的自由,但是收作业是我的职责,请你不要为难我!”祁善面色如常,口气却冷淡了下去。她不是个坏脾气的人,然而这不代表她愿意让人任意施加冷眼。
有人拍了一下祁善的胳膊,是周瓒。他低声劝祁善:“你别管了,收多少就jiāo多少不行吗?”
他也坐不住了。这还是他们大半个月来第一次对话,为的就是在她面前充当朱燕婷的“守护天使”?
祁善胸口像被人隔着枕头擂了一拳,疼痛沉闷而缓慢,嘴里涌起了胆汁的苦味。她用自己都陌生的颤抖尖声问道:“为什么要因为她一个人不jiāo作业,让老师扣我们全班的课堂分,还要害我去替她挨骂?”
——“就是!”
——“还嫌Miss王对我们班骂得不够?”
周围有同学附和祁善,大多数人都看朱燕婷不顺眼,而祁善的尽职尽责大家看在眼里。
仿佛“千夫所指”的朱燕婷忽然站了起来,她用力从课桌里抽出书包,把里面一叠废纸似的东西扔向祁善,说话也带着浓浓的哭腔:“我的作业在这里,你拿去吧!”
祁善毫无防备,那些废纸有几张落在她胸口和脸上,大部分散落四下。她捞起其中一张,发现那是英语作业本的部分残片。
朱燕婷对愣着的祁善歇斯底里地喊道:“这下你满意了?你们都满意了?”
她的人也随之痛哭起来。
祁善仓皇回头,发现郭志勋低下了头,而张航一脸得意地冲她笑。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只怪她太蠢,一开始她就发现朱燕婷的qíng绪不太对劲,眼角也有些发红,可她为什么没有往深处想呢?是疏忽,还是她根本不愿站在朱燕婷的角度思考问题?
祁善不由自主地去看周瓒。周瓒正皱着眉对朱燕婷说:“有什么好哭的,你这样只会让欺负你的人更得意。”
“你觉得我‘又’欺负了她一次?”祁善怅然道。
周瓒这才回头,“我说你了吗?你那么尽职,谁不夸你好……连名字里也有个‘善’字,应该很善良才是!”
祁善qiáng忍着喉咙紧缩的异样,她怎么哭不出来呢?总是像个木头人,连眼泪都没有,那么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