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_辛夷坞【完结】(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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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晓星怀孕在冯嘉楠之前,按说祁善是比周瓒要大两个半月的。可谁都没料到冯嘉楠会在七个月时早产,祁善过了预产期一天才呱呱落地。长辈们开玩笑说:“小善是天生的慢xing子,她在等着阿瓒呢。”
后来那个“命有双子”的预言也是一样。
他们说得多了,祁善就信了,并且渐渐习以为常,甚至意识深处也根深蒂固地默认了她今后的人生会与周瓒密不可分。
可这是谁的保证?谁来为她的一颗心负责?
为什么她要从娘胎里就等着他?又凭什么因为瞎子的一句话,她就傻乎乎地以为自己是他命定的人?
他说他们只是“好朋友”,那就只做“朋友”。
前十八年祁善的人生轨迹与周瓒jiāo织得太过紧密,但是到了该分道而行的路口,他们也可以挥别,慢慢学着放下牵绊。
“下来啊,发什么呆?”
周瓒在楼下催促,像过去无数次他习惯的那样。仿佛他丝毫不曾记得,就在不久前他还罔顾祁善的意愿,做了一次“红娘”。
祁善说:“周瓒,你把那个印章还给我吧。我把‘瓒’字刻坏了。”
“送出去的礼物泼出去的水。我不嫌弃你!”
“可是我嫌弃。”
周瓒终于慢慢收起了脸上的坏笑,再一次试图从祁善的眼里窥见她的心思,“还说不是生气……说说,是因为朱燕婷的事,还是因为张航?”
他这样聪明的人,总在最浅白的问题上扮着糊涂。祁善关上了窗户。
周瓒是在看到祁善送他的印章后立即想要去找她的。以他俩从前的关系,身边物件的jiāo换不可谓不频繁。小至一块橡皮,大到某一年的压岁钱,谁若急需,就可拿去。他们甚至也不把这些当作馈赠,你来我往,家常便饭。正因为这样,每年生日他们给对方的礼物都敷衍得很,只是应个景,一个蛋糕或一句祝福便可充数。
那块寿山石是祁定的私藏,他宝贝得很。周瓒有一次看到定叔拿在手里把玩,觉得huáng油油如冻蜡一般的石头十分有趣,就讨来看看。祁定怕他心浮,连叮嘱了两次“拿稳些”。周瓒起了玩心,故意拿了块雨花石要跟定叔换,气得祁定chuī胡子瞪眼。周瓒后来当作一件趣事在祁善和沈晓星面前提起,她们母女俩都笑了。沈晓星戏言祁定这几年越来越像葛朗台,那块石头要想让他割爱,除非以后给了小善做嫁妆。
相对于石头本身的完美而言,那个篆体的“瓒”字刻得认真,但刀工生涩。要是让定叔看到,只怕心都要疼缺一块。周瓒得偿所愿把它握在掌心,即使无人在旁提醒,他也不禁小心翼翼,唯恐自己不能负荷。
周瓒没料到祁善会给出这份“厚礼”,而自己准备的东西就显得太过糙率。有次他经过闹市区天桥,看到一个乡下老头在卖竹编工艺品,有昆虫、动物,也有日常器具,手艺相当jīng细。周瓒让老头另给他编了个小匣子,拳头大小,正好放得下祁善的一件小玩物,可以让她随身带着。东西不值钱,一共才花了二十块,只是等待的时间有点长。周瓒在五月初烈日bào晒的天桥上蹲了大半个小时,满头满脸的汗。为此老头格外送了他“赠品”,他挑了个糙编螳螂,打算拿来吓唬祁善。
竹编的小匣子原已被周瓒放进礼物袋里,可当冯嘉楠不由分说把祁善当作半个“女主人”在生日聚会上推出来,周瓒心中不喜,鬼使神差地在礼物送出手前,将小匣子换成了糙螳螂。反正他妈妈连那块羊脂玉都肯给她了,他送什么都不重要。
周瓒去找祁善时,身上揣着那个小匣子。她最好还没有拆开礼物,若已被吓了一跳,那他就得另想个办法圆过去。然而,祁善那天一反常态的冷漠让周瓒铩羽而归。
从那以后,周瓒能感觉到祁善对他态度的微妙改变。倒也不是说她生气不搭理他了,那还好办些。她也不像过去冷战时那样故意对他回避,两家人的聚会她都参加,周瓒跟她说的每一句话她回答如常。冯嘉楠给了他们两张某教育机构开设的高考前心理讲座门票,祁善欣然与周瓒结伴前往,回来后还把笔记和心得与他分享。
她再也没有在他面前碎碎念地说教不休,惹他不高兴的话一概不提。他缺课,家人问起她只说不知道,他要抄作业,她也任由他去。他做什么,和谁在一起胡混,她不再关心过问,相应的,她最近做了什么,得了什么好东西也很少在他面前提起。
周瓒快忘了自己已有多久没有看到祁善对他翻白眼。她面无表qíng对他讽刺奚落的样子,曾经再熟悉不过,如今也已生疏。他讨好的伎俩,她照单全收;他故意欺负,她也一笑而过。她在他面前彻底成了“邻居家的好孩子”祁善,温和、认真、得体……无可挑剔。他的软硬手段都如同重拳击在棉花上。
进入六月以后,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拨动表盘,日子快得不合常理。临近高考最后的关口,学校对考生的管束反而放松了,不再整日bī迫他们努力努力再努力。老师的讲课基本已停止,同学们都自由复习,确有需要,晚自习也可申请在家自学。
祁善就在家里为周瓒做最后一次知识点归纳,这是周瓒爸妈jiāo给她的“任务”,她执行得一丝不苟。
“匀变速直线运动的基本公式,前三年物理试卷中都有这个知识点,平均速度的几个推论你现在能灵活运用吗?”祁善征询地望向周瓒,发现他正用笔轻轻敲着下巴,目光掠过了试卷,停留在她身上。她就事论事道:“你再这样下去,很难够得上G大最低录取分数线。”
周瓒像没听见她说什么,问:“喂,我给你那个竹编的匣子你用了吗?”
“用了,装那个螳螂正好。”祁善说,“你gān吗不等明年生日再给我?”
“明年?谁知道明年会怎么样?”周瓒玩着手上的笔。
“也对。”祁善随口赞同了一句,又接着往下讲题,“初速度为零的变速运动……”
她面前的试卷忽然被人抽走,正想问他又要gān吗,周瓒却半举着试卷,定了定神说道:“祁善,我为上次替张航约你出来这件事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对!”
祁善眼里闪过讶然,很快回应道:“哦……好吧。下次不要这样了,都是同学,免得见面尴尬。”
“说完了?”她回答得如此官方。周瓒紧紧抿着唇。
“过去的事别提了。试卷还我,我还没讲完呢。”祁善问他索要试卷。
“我的话也没讲完。”周瓒把她手里的笔也一并抽走,和试卷一块扔到了书桌对面的chuáng上。他的话也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祁善,少跟我来这套虚的!不就是为了朱燕婷那点事吗?你不想我和她走得近,直接说啊!有气就撒出来,有必要让大家都憋死吗?别不承认!我知道你对我……”
他急狠了,连最后那层遮羞布都不给她留。
祁善咬了咬下唇,沉下了脸,却没有再为自己遮掩,“我不想你和她在一起,你就会考虑我的感受?是,周瓒,我嫉妒过她,你满意了?”
她这样,他反而无话可说,定定注视着她有些发红的眼睛。
“我前一阵心里很难过。”祁善坦坦dàngdàng地说,“后来我想了很久,你说得有道理,我的确太没出息了,一点主见也没有,别人说什么都当真。我只是太习惯我们在一起,从来没想过有别的可能。这是我的问题,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你放心!”
祁善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两人的心结似乎被解开了,周瓒只得“放心”。
高考前一天,两家的大人特意聚在一起吃了顿饭,为孩子们加油鼓劲。
周启秀为了让儿子放轻松,难得地对他开起玩笑来,说:“阿瓒,加把劲啊!就看这几天了,你要是连个正经的学校都考不上,小善能看得上你才怪!”
周瓒翻了个白眼,还不等他开口,祁善放下筷子正色道:“阿秀叔叔,你们以后都不要再开这种玩笑。我们又不是小孩,再听下去要尴尬了。我和阿瓒以前是好朋友,以后也是。”
周启秀没料到祁善会有这样的反应。不过她从来都是这样,话不多说,但说出一句,就是一句。
“你看你,开玩笑也不分场合。”冯嘉楠瞥了周启秀一眼。
她已很久没用这种语气与周启秀说话,看似挖苦,实则亲昵。周启秀心中一动,连连说:“好好好,是我说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提就是了!”
祁善笑笑,继续埋头吃饭。
周瓒默默看着自己紧捏着筷子的手。他一直都反感大人们拿他和祁善的事做文章,想尽办法拒吃这个“qiáng扭的瓜”。可这样的话第一次从祁善嘴里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怪异。连同之前心里的郁郁不快都找到了答案。
就好像……是祁善先抛弃了他。

第十六章 自私的人比较坚固
那一次的聚餐,后来想想,是周瓒最后一次与他爸妈同坐在一张饭桌上。那家粤菜馆有周瓒眼里最正宗的腊味煲仔饭,然而直至七年后这家菜馆因经营不善悄然倒闭,他再也没有光顾过。
高考第一天,天yīn沉沉地在酝酿一场bào雨,气压低得蚊子都飞不高,人置身其中,像把自己放在一个加了盖的蒸锅里煮。考生们都在候场,祁善靠在花圃边缘,不断扇着写字垫板,企图为自己带来一丝新鲜空气。她手边放着一大瓶水,已经喝了大半。才放下水没几分钟,她又忍不住将瓶口凑到嘴边。
眼看甘霖即将入口,瓶子被人qiáng硬地夺了去。
“祁善同学,再喝下去,等会儿开考,你打算把时间都用在跑厕所上?”周瓒举高了她的水瓶。祁善有个毛病,当她心理紧张时,就会不停地给自己灌水。
“别闹了,把水给我。”祁善板着脸说。
周瓒轻易避开她讨要的手势,笑吟吟道:“还说是好朋友,都要进考场了,也没听见你送我几句勉励的话。”
“说什么?‘好风凭借力,送尔上青云’?”祁善敷衍道。
“谢谢‘善夫子’……不对,是‘宝姐姐’!”周瓒调笑道。
周瓒也不是第一次将祁善戏称为“宝姐姐”。他虽坐不住,但《红楼梦》却看过大半。那是因为祁善“哄”他,说和《金瓶梅》有异曲同工之妙。把书扔开后,除了记得“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之外,他就抓住了一个jīng髓:祁善在他看来和宝钗颇有几分相似,都是识大体、守规矩、稳重平和,易讨长辈欢心的女孩。
这话在祁善听来可没那么顺耳。宝钗再“贤”,宝玉心念的也是乖张小xing的林妹妹,她的“借词讽谏”在宝玉那里只是“混账话”。再说,他还真把自己当贾宝玉了?
祁善道:“你可别乱叫。虽然从胚胎发育上我比你健全,但你落地早,我才不是你‘姐姐’。”
周瓒乐了,听祁善一本正经地讽刺打击对他来说是桩趣事,总比对他不闻不问qiáng。
他gān脆也抽走了她的垫板,谄媚地替她扇风,嘴里附和道:“是,你其实一点都不像‘宝姐姐’。我现在发现了,你长着妙玉的样子,里面是三姐的心!”
祁善狐疑地看向周瓒,不由得细细寻思他话里的意思。他这是赞她还是骂她?
等到进入考场的铃声响起,她才回过神来,发现周瓒晃着水瓶得意地朝她笑。原来他胡说八道不过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顾不上灌水罢了。
祁善低头收拾东西。周瓒和她被分在不同的考场,她走在他身后,忽然说了一声:“喂,好好考,加油!”
周瓒回头,朝她微笑。祁善考前虽有些紧张,然而等到试卷发放下来,她一心沉浸在答题里,也顾不上思虑其他。写完最后一个字,距离jiāo卷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检查试卷之前,祁善揉着脖子,无意望向窗外,不禁愕然。周瓒已经从隔壁考场出来了,正沿着花圃间的小径往外走。
往后的几场考试,周瓒无一不是提前出场。据祁善留意,他完成得最快的一门考试是化学,只用了不到四十分钟就jiāo卷了。祁善不相信周瓒在他最讨厌的一门学科上也有如神助。
祁善心中有忧虑,可是当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周瓒立刻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玩得没影没踪。祁善见过嘉楠阿姨几次,她好像也有心让周瓒放松几天。祁善漫不经心地问起周瓒考试的qíng况,嘉楠阿姨欣慰地说:“阿瓒说你考前猜题准得很,他发挥得比以往都好。小善,你真是阿瓒的福星!”
祁善听了,更加感觉怪异,但也不好说什么,反正考得好与不好,高中三年里最重要的一件事现在已尘埃落定。
到学校jiāo志愿表那天,祁善才见到周瓒。他约她回家的路上去老太婆的甜品店吃东西。“老太婆的甜品店”没有正经的招牌,开在学校到他们家的必经之路上,只有小小的一个门面和三张矮桌,周围不是汽修店就是洗车的,环境实在不怎么样。甜品店终日只有一个老太婆在经营,五年前周瓒都觉得她老得快走不动了,如今她还颤颤巍巍地每日照常开店。听说老太婆是孤寡老人,脾气不太好,周瓒常说,恐怕买一百碗甜品也换不来她一个笑容。可因为祁善喜欢这家店的桂花红豆沙,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光顾一次。
周瓒坐在他最不喜欢的那个门口的位置,身体有一半bào露在太阳下。小凳子很矮,他只能蜷着腿,还要忍受一旁的梧桐树不时落叶的隐患。但他今天没有抱怨不休,老太婆一如既往的冷脸也被他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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