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啦一声拉开易拉罐,“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白格轻哼一声,抿了口酒。
盯着白格嘴边的红酒,咕嘟咕嘟喝着冒泡的可乐,徐承渡觉着可乐里也泛着酒jīng味儿,忽然有点满足,盯着天花板开始寻找聊天的话题,“说说看,为什么坚决不拍吻戏?我看今天那些记者想知道原因想得都快疯了。”
白格靠着酒柜,把酒杯放下,白皙的指腹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杯口,“想知道吗?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到我身边当这个安保队长?”
肚子里装着红酒的那只高脚杯,杯壁浅口上烙着复杂的银色暗纹,典雅jīng致,在灯光的映she下反she出细碎的光芒,像件杰出的水晶工艺品。
“之前不是说过了吗?”徐承渡顺口就想把之前搪塞的说辞再搬出来。
“不要用生计所迫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话敷衍我。”白格斜晲了他一眼,残忍戳破,“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而且照你的心xing,宁愿去当街头混混也不肯正儿八经低头做个窝囊保安。为了生计奔走?怎么,难道这么些年不见,你扭转了xing向,娶了老婆生了娃,背负起养家糊口的重任了?”
一番话怼得徐承渡愣了半天,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知道我骗你,还留我……”
“你肯定有你的原因,包括为什么改名换姓。”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着,白格继续道,“如果你实在不想告诉我,我不勉qiáng你。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徐承渡警觉地坐直身子。
白格眯着眼睛看向他,目光犀利,“当年我到处找你,调查你的去向,甚至托人偷偷提取你的档案。你的档案里,为什么会有一份相关政府盖章的死亡证明?”
徐承渡瞠目结舌:“你居然能有手段拿到我的档案?”
“那张死亡证明……白纸黑字,写着,徐承渡死于城北一家旅馆的意外火灾。一开始我不相信,但后来去打听,那家旅馆确实曾在那一天失过火,死了几个人。”
“我……”
“失火的时间是午夜近凌晨一点的时候,原因是线路老化引发的自燃。”白格极轻地笑了一声,徐承渡一颗心猛地一沉。
白格突然松了手,晶莹剔透的高脚杯连带着半杯酒从空中毫无预兆地自由落体,像是一只折了翼的鹰,绝望地任凭重力拉扯向地面。一声刺耳的碎裂声炸响在徐承渡开口之前,碎片迸溅开来,嫣红的酒液呈放she状在rǔ白色的瓷砖地上泼洒。
红白相间,看起来触目惊心。
“抱歉,我不知道你会找我。”徐承渡赤着脚,急忙走过去,把人拽离碎片区域,“当时我只想着,反正我孤身一人,没人关心我姓甚名谁、去了哪里、在gān什么,是生是死也无所谓,所以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白格的面孔看起来yīn冷极了,以往一直含着温柔笑意的桃花眼现在却布满尖锐的冰棱,能把别人一扎一个血窟窿,徐承渡从未见过这样yīn晴不定的白格。
十年时间,他到底还是变了,变得自己彻底不认识了。
“你总是想当然。”白格甩开他的手,垂下头,半湿的头发搭在苍白的脑门儿上,“想当然地以为自己不重要,想当然地以为我不在乎,想当然地……”
徐承渡认真地听着,他却闭上了嘴,轻轻叹息了一声,似是卸下了千斤顶,脚下虚浮地转过身,“活着就好。回来了就好。”
那个背影看上去实在有些落寞可怜,徐承渡qíng不自禁伸出手,拽住他那件丝质睡衣光滑的袖子,心里燃起一星半点隐隐的期待,“所以……你以为我死了,伤心了?”
“我要是哪天不声不响地意外死亡,你不伤心?”
徐承渡又怅然若失地松开手,自然是伤心的。
无关乎爱与不爱,哪怕是出于友qíng,出于曾经在一起的那段快乐时光,哪怕就是出于一丝丝的念旧qíng怀,也不会无动于衷。
白格背对着徐承渡站了良久,可能只有五分钟,也可能是更长时间,背后的人却迟迟没有开口,他只觉得僵持的沉默令他头痛yù裂,于是忍无可忍地抬脚回了自己房间。
睡下之前,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多年来扼住他咽喉的那双手鸣鼓收兵,给了他喘息的空间,同时,他暗暗下了决定:不管徐承渡出于什么目的重新来到他身边,不管徐承渡隐藏了多少秘密,不管徐承渡愿意还是不愿意,他都不会再放他走,他要把他锁死在身边。
寸步不离。
抱着这样偏执的想法,他难得的没有辗转反侧,备受煎熬,一反常态地提前进入梦乡。
梦还是那个做了很多年的陈年旧梦。
刺眼的白光,猛烈的撞击,腹部传来熟悉的刺痛,紧接着是头晕目眩到令人作呕的失重感,然后下落的速度骤然变缓,浑浊的江水从窗户fèng隙势不可挡地涌进来,浮力托住了他不断坠落的身体,却封住了他的口鼻,他拼命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想用瞳孔呼吸。
他身边的男人,他的父亲,正在奋力地扒着车门,但他受了很重的伤,无法与水的阻力相抗衡,鲜血从他的后脑勺和半边脸淌出来,浸红了他身周的那片水,白格闻到了丝丝甜腻的血腥味。
氧气逐渐耗尽,仿佛有一条巨蟒正缠绕在颈上,慢慢收紧它伸缩自如的骨骼和肌ròu,试图把到手的猎物绞死。意识模糊间,他呛了好几口水,肺部憋得生疼。
男人开始用手肘凶狠地撞击半开的车窗,周围的水波都剧烈震dàng起来,血越流越多,随着水流的波动飘到白格身边,眼前慢慢被红色霸占。他第一次认识到年幼的自己如此软弱无用,只能眼巴巴地等待别人的救赎。
车窗跟人骨,哪个更坚硬?显然是后者,因为它现在不仅仅是一根普通的骨头,它还被加注了生命沉甸甸的重量。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秒,男人终于如愿以偿地砸开车窗,把他十二岁的孩子送了出去,自己则在冰冷彻骨的江水中彻底长眠。
窒息感消失,然后是一团熊熊大火。
白格正站在夜幕中,远远地望着那间火舌中无力挣扎的破旧小旅馆。
他心急如焚,里面有他在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可是无论他怎么挣扎,脚下却不能移动一毫。他气急败坏,目眦yù裂,额角的青筋根根爆出,甚至抛弃涵养,愤怒地爆出脏话。等他白费力气地发泄了很久,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膝盖以下空空如也,小腿不知所踪。
我想去你身边,但是没有用以行走的腿,真是悲哀。
于是他又放弃了挣扎,眼睁睁地看着那间小旅馆被烧成黑漆漆的一片。绝望中,他自嘲地捂住脸:长大后的自己,跟十二岁的自己没有区别,依旧那么的软弱无用。
梦境本该像往常一样到此结束,但这次,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有什么新的转折在等着他。他抬起泪水朦胧的眼睛,像座雕像,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注视着那片焦黑的墙。
52书库推荐浏览: 夏汭生